《天使之》沈纪然

1、楔子

　　终南山自来为修道之人隐居之地，清幽僻静自不必说，却不如旁人所想的，居于此地之人皆是餐风饮露，日日清修，也不是每日住在山洞里单薄布衣即可御寒的。

　　郑寻边收拾衣物，边如是想着。

　　毕竟修道之人也是人，也是需要正常饮食的。更不用说山中屋舍，门窗梁椽，廊道扶栏，厅堂庭院一应俱全。堂前屋后还有良田数十顷，畜数十余——不然他们的食物从何而来，家中畜有奴婢十余人。还有一点十分不符合外界对世外高人的想象，他的师父，是有公乘的爵的。因此他们的生活还算富足。

　　郑寻收拾好了衣物，便也停了想法。他今日刚进了朝食，便被师父唤过去，仔细叮嘱。大致意思是，他在山中修道，不入尘世，道心难成，希望他下山入世，早日得道云云。末了，师父用一句话做总结：“你此番入世，为师不望你得什么功名，功名利禄于我等求道之人不过浮云，为师只望你道心圆满，活着回来即可。为师要闭关，下山前不必特意来请辞了。”

　　郑寻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异议，拜别师父后就回房收拾准备下山。他今年不过束发之龄，又一直在山上修行，山下种种，于他而言着实过于陌生，因此难免多思自扰。不过他性格沉稳，且修道多年，深得“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之意，因此虽即将孤身一人离家独去陌生之地，他内心也无半分惧意，唯余坦然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极难得的几分兴奋。

　　他出了门，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绕着屋舍徐徐独行。

　　屋子门前有一株槐树，师父说这棵树栽下至今已有百年，不知历经多少春夏交替，风吹雨淋，现在已有几人合抱之势。常有鸟雀落于树上，叽喳鸣叫不停，或于上筑巢。

　　屋旁有几棵柳树，是师父迁居山上时友人所赠，以贺乔迁之喜。树经挪后极难成活，这几株柳树挪至此处却是生长得愈发茂盛，枝繁叶茂。师父与其友人每每聊至此节时皆啧啧称奇。

　　郑寻顺着通幽曲径步至庭后，庭后是一片杏林。这片杏林是他上山山时师父为他栽下的，初时只有数棵，势难成林，后来他每长一岁师父便栽下一颗，如今已成一片杏林。时至夏日，树上大多结了熟的果子，有熟透的杏子掉下来，正正砸在他的头上，又掉到地上。郑寻也不恼，俯身捡起杏子，拂去上面沾的泥土便放进嘴里。如他所想，杏甘甜如蜜，毫无酸涩之感。

　　他绕了屋舍一周，走出正门，眼前便是下山的路。他却倏忽止了步，转身回望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

　　自从十余年前上山，这里就是他的家，是这熙攘世间唯一让他心安之处。师父在堂前屋内传道授业，他在垂柳荫下读书习武，时而爬上槐树看鸟雀筑巢。屋旁的花草是他时时浇水打理，屋顶漏雨是他上房修补。屋后的杏林更是他闲暇时常去之处，每每杏熟，他便去捡了地上没坏的杏子洗净了吃。之所以要捡掉落地上的杏，一则他懒怠爬树，二则树上的杏难免有貌似成熟实则酸涩的，而凡是掉落的杏，只需捡去坏的，剩余的无需挑，一定全部都是芳香甘甜的。

　　他对在山上生活的十余年的感受，一如他刚刚吃掉的杏，一如他曾经吃过的所有的杏的味道。

　　到底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无论如何成熟稳重，一朝离家，心中难免有不舍之意。

　　不过是入世历练罢了，又不是再回不来了。郑寻想着，摇摇头，再无犹豫地，转身，下山。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