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谢千娇

1、迟到

　　开学第一天，周鹿不负众望地迟到了。

　　南都周边靠山，不用像寻常北边城市那样啃千里迢迢从西北来的沙。雨季便格外充沛，淅淅沥沥的雨能把人的骨头都下酥。

　　周鹿自小生在这座城市，对雨季是又爱又恨，雨天睡觉不要太舒服。然而只要下雨，她往往要迟到。

　　开学第一天也是如此。

　　她撑着伞一路狂奔过泥泞的街巷，白色球鞋被雨雾沾湿，溅起泥水。新校裤裤脚被挽起来，露出少女白皙过分的脚踝。

　　周鹿在南都二中就读，二中的政教处主任严苛的过分，仪容整洁，半点情面都不留。

　　一路狂奔到二中门口，周鹿低头看表，八点过五分。

　　她颇有些踌躇。

　　这个时间，开学典礼应该已经结束，各班学生回班整理假期作业，发新书。

　　南都其他中学都很宽泛地给足一天时间来做这些事情，确保不留问题到新的学期。但二中只给两节课的时间，然后开始上课。

　　这个时间在班上的应该是班主任洪老师，洪老师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是宽容，譬如迟到早退。周鹿并不怕她。

　　只要她不被教导主任王任青抓到。

　　周鹿下了决心。

　　她轻手轻脚地进校门，门卫早一眼看见她:“嘿，那小姑娘，过来。”

　　周鹿只得转身走过去。

　　她面容白净清秀，标准好学生长相。周鹿轻声说:“我早上不太舒服，和老师请了假，稍微晚一点过来。”

　　门卫看着她早已信了八分，挥挥手便准备让她走。周鹿这种伎俩早不知使了多少次，还没来得及志得意满，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班长？”

　　周鹿脊背一僵，差点没绷住。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二中一年四季都要穿校服，春季鼓励大家在夏季校服衬衫外面套上秋季校服外套，蓝白色的风格很像上坟。

　　然而谢逐一身这样的打扮，却很嚣张。

　　他松松垮垮套着一件校服外套，靠着墙，抬眼时“爷很牛逼”的气质几乎要扑到周鹿的脸上。谢逐看着她，嘴角勾出一个顽劣的笑。

　　他轻声说:“好学生也迟到？”

　　周鹿不跟他纠结这个，她单刀直入:“你怎么在这儿？”

　　谢逐耸耸肩:“我也迟到了。”

　　周鹿:“……”

　　先不管这个“也”。

　　她沉住气:“我记得昨天和你说了，你今天要做学生代表发言。”

　　谢逐想了想:“半个小时前从王主任嘴里听到我要做发言的时候，我也蛮惊讶的。”

　　周鹿:“……”

　　她无语了。

　　门卫在一边适时插嘴:“你们认识啊？”

　　他一只手指着谢逐:“就这个小男生，七点四十五进的校，开学典礼都开始一半了，王主任满场找要发言的学生代表。”

　　周鹿:“……”

　　洪老师没被气死吧？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门卫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下上台和王主任说，对不起我迟到了，但是您要找的人好像是我。”

　　周鹿:“……”啊这。

　　“然后我没能发言，王主任临时决定让我在下周的晨会上再做一个检讨，检讨我迟到这事，”谢逐替他说完了，“就这样。”

　　周鹿:“……………………”

　　她看着他，真心诚意地开口:“王主任没打死你算有涵养的了。”

　　谢逐拧眉看着她，眼神里明晃晃的“你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周鹿懒的跟他争，她看了看表，问:“八点十五分了，你不回班吗？”

　　门卫插嘴:“我跟他说好几遍叫他回班了，他哪肯……”

　　话音还未落，谢逐拿起旁边的书包，说:“走吧，那现在回班。”

　　门卫:“…………”

　　他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差点把自己噎死。

　　谢逐真诚地说:“陈师傅，多谢招待。”

　　周鹿在旁边捂住眼睛，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周鹿于是领回了一颗小白菜。

　　二中教学楼有三栋，高一高二高三各占一楼。高二在南楼，去的话要越过操场。周鹿和谢逐一路走过去，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周鹿忍不住先开的口:“你为什么会迟到？”

　　谢逐敷衍的说:“睡过头了。”

　　周鹿:“那你在门卫那儿磨蹭那么久不回班干嘛？”

　　谢逐却转过头看她:“班长，你还是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这么多话。”

　　他勾唇，眼里含笑:“无上荣光。我是不是该谢恩？”

　　周鹿愣住。

　　谢逐皮相极好，高鼻深目，眼尾微微向上勾，多情又薄情的长相。

　　周鹿气急败坏:“让你回答问题，谁让你谢恩了？”

　　谢逐:“我在蒙混过关你看不出来吗
　　？真是的，还要我亲自说。”

　　得，就是不想回答呗。

　　扯这么多干什么？

　　周鹿高一已经被他气过不下十回，闻言毫不犹豫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一路走到高二一班门口，一片寂静，周鹿终于感觉出不对。

　　洪老师是老好人，她在时班上的纪律可从来没像这样安静过。

　　她硬生生在拐角处刹住车，回头和谢逐使了个眼色。

　　谢逐收起笑，轻声问:“去看看？”

　　周鹿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

　　同学都坐的笔直，教室万籁俱寂，没人敢说话。

　　视线往旁边移，周鹿看见一个头发挽成发鬓的女人坐在讲台后。

　　“……”

　　她炸毛一样缩回去。

　　谢逐看她的神色不对，心里有了猜测:“李太太？”

　　周鹿点头，默然了。

　　谢逐:“……”

　　李太太姓李名慕，在全省都是有名的语文老师，高考时一定请她去审卷。五年前她本已退休，结果那一年整个南都二中学生的语文成绩都严重下滑。学校不得已，连夜返聘李太太回来继续教书。

　　整个二中的学子都怵李太太。

　　她不爱打骂，其实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纤腰细腿，不难看出五官秀丽。讲课也是慢慢的。但是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让人冷汗都冒出来，仿佛一切都被看穿。

　　周鹿高一时就听学姐添油加醋的说过，她那时还不信，觉得玄。

　　但后来她真的信了。

　　谢逐轻咳了下，笑着看她。

　　周鹿神经一秒紧绷:“别想坑我。”

　　谢逐:“你可是课代表啊，李太太再凶，对课代表可是公认的好啊不是吗？”

　　周鹿:“……”

　　是的没错，除了班长之外她确实还有个职位叫语文课代表。

　　她瞪着谢逐。

　　十六七岁的女孩本就秀丽无边，更别提周鹿眼神清凌凌的像小鹿。直勾勾瞪着人的时候，让谢逐都开始觉得有些棘手。

　　他咳嗽了一声，就没再逗她，说:“行，那我先进去。”

　　说完他腿一迈，颇有英雄本色地过去敲门喊了声报告。

　　半个班的同学都看过来，李太太也眯着眼转头看过来。

　　周鹿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

　　李太太挑眉，瞥见了她的课代表，没说什么，只说:“进来。”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进门找座位。

　　周鹿坐在第三组第四排，前面坐着另一个语文课代表郑雯。郑雯做贼一般扭过头和她分享实时讯息:“还在收寒假作业，没事，李太太心情不错。”

　　周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低头从抽屉里拿出文具盒和语文书，碎发飘到耳侧。周鹿忍不住回头去看谢逐，他倒是不像平常上课那样睡觉，正在低头转笔神游，懒懒散散的。

　　李太太看了她好几眼，周鹿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她的同桌是副班，大名沈辞中，极开朗礼貌的一个男孩。周鹿用手戳戳他，小声问:“李太太怎么不讲话？”

　　沈辞中在填写班级日志，低声回答:“准备要收拾人了。”

　　周鹿赶忙正襟危坐。

　　果然，李太太下一秒就点名:“谢逐。”

　　喜被cue的谢逐还在神游，一时反应不及，拖长调子应了一句:“啊？”

　　李太太问:“你的语文寒假作业呢？”

　　周鹿顿感不妙，向谢逐那边看去。

　　她可没忘记谢逐是个什么尿性，上个学期的暑假作业他到现在都没交过。高二秋季开学，李太太直接让周鹿去催他的暑假作业。实在是周鹿本事不够，到现在也没能让谢逐交完。

　　果然，谢逐道:“啊？没写。”

　　周鹿:“……”

　　李太太似乎也被哽了一哽:“下课过来一下。”

　　她往这边看了一眼，点了周鹿的名:“课代表也过来。”

　　周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