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的春天》胡小白

7、第 7 章

　　很多年之后，有个答题节目叫做那啥啥，里面总有个烫了头的人问嘉宾：你的家庭梦想是什么？
　　嘉宾们要洗衣机电冰箱电暖器微波炉的各种各样都有。
　　如果嘉宾是我，我会很诚实地回答：我得先有个家庭……
　　所以，把这个问题换一换：你在和顺的房子怎么样？
　　我会诚实地告诉你：那我得先买套房子……

　　我一路寻寻觅觅，总觉得房子不太合适，不是房子里生过孩子，就是房子里死过人，太不干净。
　　正因如此，我已经在路边泥地上躺了三天了。
　　这一天，是个星期天，我终于发现了这么一块牌子立在一户人家前：
　　“战争年代，出血甩卖！”
　　“上千元的房子只要不到一千元！”
　　我大喜，生怕错失良机，赶紧把这个原价1001个半开，现价999个半开的房子买了下来。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算是自己这辈子的第二个产业。
　　以现在自己拟态的情形来看，没有书房我是活不下来的。于是我在布置完基本生活空间后，着重布置了自己的书房。有位没我年纪大的古人曾说，“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音希海，即醋和肉酱）”大概的意思就是：读四书五经之类味如吃米面，是食之本；读史记味如喝美酒吃佳肴：读诸子百家之类的书，味道好比烹调中的佐料一样。
　　这段话听起来十分地可口，催人涎下。于是我见涎思齐，恭恭敬敬抄录下来，挂在墙上。
　　后来想了想，又把这段话中唯一不怎么可口的“经，史，诸子百家”几个字从纸上挖掉。
　　由于每个“味”字前面都是个洞，衬在不是很白净的墙皮上，使“味”字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我就管书斋叫做“三味”。
　　书桌也是买的好的，木头质地既坚又细腻，很适合我往上刻字。
　　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买方便刻字的书桌，不过心里这么想了，我也就行动了。
　　再后来，有一天，当我神游天外一番后，我的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在书桌上刻了个“早”字。
　　我心中明了，可是我的尊严放不下去。于是我又抄刀在“早”字旁边刻了个“点”字。
　　早点。
　　果真是一语双关。
　　起码我的心里好受了些。
　　抹抹嘴，戴上个遮脸的帽子出门吃馄饨枣糕和煎饼。

　　不管怎么说，这房子很好。
　　就算这房子不好，作为一块苔藓却拥有了两套房地产，怎么不比继承了亿万身家的宠物狗要惊人一些吗？

　　仆人也是要雇的，自己现在的力气，能吃能睡就不错了，想变出什么支使的人，还不如等天上往下掉容易些。
　　只是自己和别人长期相与，难免会漏出些反常的地方，怎么才能找到信得过的人呢？
　　我想起自己认识的两个年轻人，本是外乡的，倒也上过几年学，只是世道不安静，随着逃荒的大部队避祸却进了和顺，进易难出，现在只好在这儿做短工。
　　一个叫刘曲，另一个叫赵汉青，人都是很不错的，勤快而且诚实，做短工赚不了多少钱，不过没有因此犯过任何贪意。
　　反正长工短工一样做，不如招他们来侍候。
　　我主意打定，就带好纱帽，大侠一般地出门了。

　　我掐指一算，知道两个人碰巧在一块儿，正在村头靠近耕地的地方。鬼子没人性，看到村民去种地，常常拿来做活靶子，估计这两个外乡人还是不知道的。我颇不放心，生怕自己找回来的侍从喝水会漏，赶紧去找他们。
　　可不巧我遇到的不是什么好镜头。

　　刘曲和赵汉青都是外地人，本地人难免要欺负。本家有个跨过田地垄给一户送药材的差事儿，正好路过小鬼子的射程，很危险，本地的劳工都不愿做，便打发刘曲去，赵汉青知道了不放心追了出来，正好被日军打中了。
　　其实本来只有刘曲一个人没事的，他手里的药材是膏状的，一盒一盒码得整齐，像极了一包烧饼。小鬼子家乡的国旗正是烧饼模样的，随之对所有烧饼状物体都有崇拜心理，自然不会去射杀刘曲。可当他们看到又来了一个人，发疯似的，追刘曲时，以为是要抢他们奉若神明的国宝烧饼，就开了枪。

　　刘曲哀哀凄凄地扑在赵汉青身边，一边哭一边说：
　　早知道不带你来这兵荒马乱之地……哪怕你在家和张小姐成亲，也好过我们现在天人两隔……
　　虽然我听不懂，不过我还是很同情他们，我故作深沉地靠近他们，咳了一声：
　　依我看，人还是没死的罢。
　　刘曲颤抖着抬起头，眼中全是血丝：他还没死？真的吗？
　　我侧头想了想：你很失望吗？不用太失望的，很快就死绝了。
　　刘曲一听，知道我不是高人。
　　但他还是扑通给我跪下了：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救救舅舅！求求你救救我舅舅吧！
　　我寒：……好复杂……
　　……最主要的是，好难念的一段话啊……
　　但是人还是要救的。我和刘曲把人抬回家，在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救醒了之后，一直守在旁边的刘曲立马扑上去紧紧抱住赵汉青：小舅舅……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我在旁边插话：怎么也不会？
　　不会！
　　谁说也不会？
　　不会！
　　我只付一个人的工钱也不会？
　　不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留下两个人继续纠缠着感天动地。
　　矗立在房门外，听着床不知为什么晃啊晃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不禁感慨顿生：
　　人生自古谁无死，刘曲担心赵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