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榕树》陈加皮

6、恶趣味

　　陈你回家了，药盒子也没丢，罗素芬又在喊吃饭了。她弯腰拉出床底下的纸箱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的旧书。

　　最上面是些试卷，还有是上学期的语文书。她随便翻开一页，将药盒压进去后，放下，推进床底。

　　到厨房时陈你才知道许久不见的陈书民回来了，陈他端坐着，手里握着筷子，偷抬起眼角看了她一眼。

　　她喊了声“爸”，然后盛饭也坐下，一向坐没坐相的陈我也拘谨地直起腰，也许可能有点累，肩膀一歪一斜。

　　陈你捏着筷子，垂着眼帘都能感觉到，陈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的‘端正’在发抖。

　　今天的晚饭有肉，白切猪肉沾沙姜酱油，一个炒生菜，一个炖豆腐，还有放了蔬菜的肉汤。

　　真的太丰富了，馋虫被勾出来，饥肠辘辘的，她只能猛吞咽口水来缓解。

　　安静无声地待了十来分钟，“哐”铁锹搁地的声响解救了他们三人，陈进稷下田回来了。

　　这时罗素芬装了两碗饭，也清闲地坐下来，等老头子洗好手过来吃饭。

　　陈书民夹了一筷子半肥半瘦的肉给自家老爸，他一向严肃低沉的声音，对着三个子女发号施令，“可以吃了。”

　　三个孩子第一筷子夹的都是青菜。陈我本来就挑食，今天没有煎鸡蛋，他就紧着菜叶子吃。

　　陈进稷用一个小碗装了几块猪肝，放在他面前。

　　陈你看着，沉默地嚼着饭粒，也忘记馋肉的味道了。

　　她家的猪肝鸡肝鸭肝，向来都是只能两位老人或者陈我吃，那个东西有种特别的气味，可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忽地，一双筷子从视线中穿过，陈你跟着转动眼珠。她这个方向刚好有一块瘦肉，就是那双筷子的目的地。

　　她快出一秒夹肉进自己碗里，陈他落了速度，筷子不上不下地抉择不下那一片带着肥肉的肉片，又不敢去翻搅挑拣。

　　直到陈书民清了声嗓子，那双已经染黑的木筷子，惊吓地夹起一片几乎全肥的肉。

　　捧起碗扒饭，陈你好笑地一直留意着，陈他吃了苦中药似的难言的表情。小恶趣味沁进鲜肉的甜味中，被囫囵吞下。

　　吃着饭，她又想起陈江其害自己落水时那个微乎的笑，应该不是自己眼花。她小小赞同，这样还真的挺好玩的。

　　饭桌上陈进稷偶尔会问工地的事，陈书民放缓声音回着。

　　而兄妹三人只觉得煎熬，不自在。匆匆吃完饭后，早就过了五点半，星空台的动画已经放过去一大半。

　　反正今天电视的主导权也不在陈你手上，她也就不急，饭后端了半碗汤，坐家门口慢悠悠地，边吹凉边喝着。

　　南边边的夏天几乎贯穿一年四季，期中考过去了，炎热也随之变更成酷暑，便是不动安静待着吹风扇，鼻尖也会冒出汗珠来。

　　喝完汤，背心子全汗湿了，家里人口多，陈你总是第一个洗澡的。也因为她跟随罗素芬的作息，熄灯也早。

　　冲凉房是红砖砌的，有一个水龙头，夏天不需要兑热水，她放了一桶水，准备脱‘衣服洗澡。

　　气窗外面喧闹地过去一群男孩子，准是在大深河玩水到现在才回家。

　　“真自由~”

　　嘀咕了一句，陈你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淋，山泉水冰冷，皮肤骤然冒起一阵鸡皮疙瘩。

　　打上肥皂的时候才忘记洗头了，她想起昨晚邓文华交待过，今天会从烟花厂拿手工回来做，她也要帮忙。反正都还会出汗，那还不如明早再洗头吧。

　　冲好凉出来，六点多的天还很亮，茂密的竹林还透着光线。

　　也不知道陈江其的钱捡回来没有，等会要不要去看看啊......

　　念头刚萌生出来，邓文华就下班回来了，嚷着让陈你帮忙卸货，把东西规整好。

　　陈你接过一蛇皮袋的手工，拖过门槛回屋，她就先去吃饭。

　　厨房背阴，已经亮起灯，陈书民爱喝两口，所以吃饭也慢。他看到妻子，不怒而威的双目滑稽地眯笑起来。

　　汗很快滴下来砸在睫毛上，陈你低了眼睑。其实她心里一直不太明白，也想不通一件事。

　　彼时九岁的小脑袋瓜还不太懂得许多，想不通也就干脆忽略了。

　　说是说三个孩子都得帮忙做手工，可往往最后只有陈你老老实实地弯腰低头，刷着一层层胶水，贴到圆形的炮筒上。

　　忙到九点，邓文华让女儿去睡觉，自己再忙一会，等出外谈事的丈夫回来。

　　陈你听话地做完手头最后的活，走到院坝外，拽绳拉亮灯，到水龙头下洗手。

　　河里的昂蛙叫得震耳欲聋，跟永远不会累似的。她好困，随着关灯躺下，也就忘了下午芽尖尖似的那个念头。

　　从那天开始陈你就学着梳头发，虽然只是个松散的马尾，也比紧绷绷的疼好。

　　邓文华有说过她几次，乱发没个女孩子样，这么大个人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陈你不服气地撅起嘴，却是低着头嗫嚅着细细的声音说：“我会慢慢学的，总能做好的。”

　　甚至没有听完女儿的一句话，邓文华脚步就往屋外走了。陈你抬眼，看到她蹬着那辆暗红色的自行车，骑往大路去工厂上班。

　　今天周末，还有三百个炮筒要做完，陈我连个借口都不用找，一早就到田里抓青蛙了。陈他总还帮忙了一个多小时，也借着尿遁一去不返。

　　陈你开着电视听声，手上的动作麻利快速。有人在窗户喊她，她动动脖子，眼睛被窗格分割过的阳光闪花了。

　　慢慢地一片掺了红的黑暗过后，眯缝起眼睛才微微看清两个高高的马尾辫，晃动着。

　　脆生生的欢快语调在诱惑，“陈你，陪我去村头小卖部好吗？我请你吃瓜子！”

　　陈你终于能看清了，陈梨今天扎了两朵玫红色的头花，很是漂亮。

　　她用没沾上胶水的手背，拂拂颊边掉下来的碎发，说：“我不去了，你找陈小芯陪你吧，我要忙到下午呢。”

　　陈梨趴在窗台，失望地“哦”，她只是有点怕村头大路拴着的狼狗，想找个人壮胆。

　　不过陈你在忙也没办法，她扁扁嘴无趣地离开了。

　　半下午的时候，陈他和陈我回来了，帮着把最后一点活干完。今天邓文华回来早，买了小饼干给他们三人都发了一些。

　　四五点钟，太阳还热辣辣地歪着，院坝地坪烫得热气烘起，罗素芬早已经开始忙活猪食了，陈进稷每天这个点要去田里，守着放水给宝贵的稻子。

　　而陈书民今天替代起放水的任务，赤着脚，扛着铁锹的背影一晃从屋角处消失。

　　陈你抓着饼干想到河边吹风，走过院坝，感觉火气要穿过塑胶鞋烫上脚底。

　　竹林风动，知了声寥寥数语，河水淌着，小乡村的下午很安静，只有大自然的声音。

　　比外面稍阴凉的秘密基地，陈你照旧脱了鞋子，脚丫子在水中撩动。她吃着饼干，闻到很恬淡的香气。

　　像杨桃花的味道，这附近只有一棵杨桃树，就在老城墙的门洞前，陈江其被围困的地方。

　　心头猛地被刺挠了一下，陈你包好剩下的饼干，已经不想吃了。

　　沟渠那头开始有下田的村民担着畚箕回家吃饭，她撑起身，鞋子也没穿，踩过枯竹叶走了。

　　不久后，河对面根根翠直的竹子中，突兀立着一根旧麻灰色的竹竿。陈江其熟知地摸到长菌子的地方，最后几朵小稻谷菌也被采下。

　　小伞一样的菌子在指腹散漫地转着，他呆愣地站了片刻钟，眼睛未眨地半垂，不知道在等什么。

　　空气中准时地携带来饭香，不远的那头有些争吵声。

　　软软的女孩声调怒不可遏，“我的饼干放在桌上，你为什么不问就都吃掉了！”

　　变声期的男孩毫不反省地推脱，“谁知道你还要，又没写纸条。”

　　“你要赔我！你去跟妈妈要来饼干赔我......”

　　“陈七！你烦不烦！”

　　被一吼，女孩蔫不拉几地没响了。

　　陈江其眼眸动了动，突地低笑起来。

　　“看来病已经好了......”

　　连吃了几天菌粥，这处的地势他都一清二楚，没费力就走了出去。

　　谁家今晚的伙食真好，肉香味飘了那么远。

　　其实他吃粥也吃腻了，不过有食裹腹，能生存就没什么好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