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榕树》陈加皮

24、附庸价值

　　汽车回到学校，外村的学生赶着收拾书桌回家，陈你不着急，想等到真正放暑假那天再把书装走。

　　而且她现在也没心情捣鼓这些。

　　女生结伴同行，好出风头的陈静如反而没声了。陈梨紧张的情绪平复很多，脸上添了笑容，低声和别人讨论今天的题目。

　　陈你没太听进去谈话的内容，也能感受到陈梨的胸有成竹。

　　回到家，炎夏暴动的蝉叫声中，297号的几间瓦房在烈日下蒸腾了一天，暑气未能消散一丝。

　　踩过滚烫的地坪，热度一如既往直达脚心。

　　今天周三，大人都在工作，陈他还奋斗在考场，陈我也许已经在午困中挣扎听课。

　　走进大厅，八仙桌上的电风扇摇头吹着二档风。躺椅上、架子床上，各躺着熟睡的老人。

　　她进里屋，拿起电视遥控器，却始终没按下。时间长了，右手像被抽空力气，僵硬发抖。

　　扔下遥控器，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青黑青黑的瓦顶，逐渐地，视线蒙上了一层雾。

　　真的就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安静的半下午开始被各种忙碌的杂音取代。

　　罗素芬“咕咕咕”唤鸡回来吃食，陈进稷在敲实他的铁锹，然后有邻居来往打招呼的声响。然后空气中有饭香，再到菜香，再到铁锹重重搁地，再到......

　　后来陈我放学，走进房间看电视才发现陈你。他迅速占了遥控器，选自己喜欢的动画片，同时不忘看眼色。

　　自从上次被吓唬过之后，他对陈你的态度还是有点敬畏的，但也仅仅是有点而已。

　　罗素芬早早做好晚饭喊他们吃，陈书民不在的日子全家人很少齐桌吃饭，都是各忙各的，忙完再慢慢吃。

　　陈你进厨房吃饭，陈进稷和罗素芬一人提半桶潲水，商量卖猪的日子。

　　邓文华不到六点回家，忙里忙外把进了蟑螂的柜子清空，整理干净后再将衣被叠好放入。

　　试都考完了，还看什么书。陈你不太适应地干瞪眼到八点，脚步跨出门槛又忙收回，转身喝口水，屋里还在放连续剧。

　　喝完水，背靠房门，电视机的蓝光几次跳动在她的脸上，“我去睡觉了。”

　　缓慢的数秒后，邓文华恍然才记起，“今天考试怎么样？”

　　她的声音拐着床帘传来，混着电视背景音乐，陈你辨不明里面的含义。

　　“一般般吧。”

　　“哦～”

　　这声哦拉得尤为长，有种明显到陈你忽略不了的无谓，和轻松。

　　咽下数道叹息，走后。陈你却在想，陈梨考上南青中学的话，她的家人一定很开心。

　　两日过去，陈他回来了，陈进稷像往常一样买猪骨煲汤，因为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

　　邓文华也早早回家，还在公社买了扣肉，焖一道咸菜。

　　他们围着‘征战’归来的陈他，问考得怎么样，试题有无错漏，大约得几成胜算......

　　也忘记对孩子们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了。

　　陈他很想像陈你一样，心无旁骛地吃肉喝汤，苦于应付家人过多的问题，吃一口还没尝到味道就得吞下，回答。

　　好饿！好馋！他快被食堂没有油的炖白菜吃伤了，现在眼前有一桌好菜，可是只能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减少。

　　陈我挑食，就吃点扣肉皮和焦焦的肉碎。陈你饭量比以前小了许多，但今天的胃像个无底洞，只要陈他看着哪道菜，她就要比他的筷子更快夹走，嘴里未嚼完又接着塞下一筷子。

　　反正大人心思都不在饭桌上，她就敞开了吃。

　　肚子越涨，心才不会显得太空落。

　　——

　　凌晨三四点，最近总睡不好的陈你被杀猪的猪叫惊醒。一睁眼，室内被一道偷跑进来的月光照明。

　　陈静如胆子小，听到吓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念着梦话靠近来，挨着她的手臂。

　　猪叫由高亢成呜鸣，最后变为断断续续的无力呜咽，陈静如的呼吸也平稳下。

　　陈你轻身起床，走到窗前。

　　这个房间朝东向，清晨就能接收到夏日猛烈的阳光，所以每晚睡前她总是要仔细拉好。毕竟被白晃晃的光刺醒，眼睛不太好受。

　　从窗帘缝中可以清楚看到楼下的菜园，鸡圈，还有黄皮果树。

　　月色皎洁，无风，万物影子皆度了森冷。

　　窗帘一拉，辗转数下，眼睛闭上没多久，就又天亮了。

　　因为不用上学，陈你起得迟，到家时院坝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不过被日光蒸腾起的水汽中，仍能闻到一丝腥气。

　　她在刷牙，邓文华腰间揣个搪瓷面盆，刚给邻里叔伯送完肉。

　　“陈你，锅里有猪杂汤，记得给六哥留点粉肠。”

　　满嘴泡沫，陈你低头点了下脑袋。

　　洗漱好，她坐厨房吃早饭，尽管汤锅里还有很多猪杂，她就只捞了碗净汤水喝。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被允许占了点便宜，也尝不出好味。

　　到河边洗完衣服，陈你拿上之前考试邓文华给的五块钱，想着找陈静如一起去村头买礼物。

　　明天就要迎来暑假，趁现在大家还能聚一起，陈梨要提前举办生日会。

　　农村孩子的生日会并没有多高大上，一些零食瓜子，饮料茶水，坐着聊聊天。条件好的买个大蛋糕分分，仅此而已。

　　彼时最流行的送礼是钢笔或印着励志名言的日记本，都不贵，几块钱而已，村头的小卖部就有许多样式可以挑。

　　到了楼房，楼梯下的拖鞋还按原样摆着，陈静如还没醒。

　　韦玉梅托着一个水瓢，装了满满的糠走出杂物房，边走边掉，扑了许多屑子在雪纺裙摆上。

　　“来找六姐吗？那个大懒虫还在睡懒觉呢！你上去喊她吧。”

　　潲水桶被提到餐桌旁，方便倒剩菜。她戴上手套，抓住长柄杓，在一堆油水混合物中搅拌。

　　一股奇怪的味道也冲散开，陈你闻习惯了还好，她见韦玉梅的眉头皱得紧紧，想是还没适应乡下的生活。

　　“我不着急......这里需要帮忙吗？”

　　韦玉梅脱下手套，天热一会功夫手就闷出汗，拿毛巾擦擦，她笑着说：“小孩家家需要你帮什么忙，桌上有阿婶砍的甘蔗，想吃就拿哈！”

　　她的脸素淡，可是皮肤很细腻，温婉的眉眼跟脏兮兮的潲水桶极不搭。

　　陈你看着那张侧脸，点头，“嗯，知道了。”

　　“那我先忙去了。”外面水缸满了，韦玉梅硬起头皮去冲洗忍了许久的猪圈。

　　糠团子像一颗颗球浮着，陈你也帮忙喂过猪，知道这样没搅拌好。于是持长柄杓搅和了好几下，才停手离开。

　　生日会五点集合，也不着急现在买。

　　下午四点。

　　就算睡午觉也该起了吧，陈你又来到楼房，在黄皮果树下就听到了陈静如撒娇的鼻音。

　　“妈妈......如果我考不上南青，你就让爸爸去找教育局的李叔叔好不好？他说句话我就有学上了。”

　　“成绩下来再说吧......考上了妈妈一定给你读。”

　　除非批卷老师闭着眼睛审题，不然怎么可能考上！陈静如心知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才央求韦玉梅。

　　“考不上我也要读！你也知道去了这个学校，以后考大学的几率才高，就不能为我去问问吗？”

　　“我们家这情况......怎么还好跟人走动呢！”韦玉梅也为难，很多关系是有利可图下才能维持，可女儿还小，不懂这些。

　　“李叔叔还送过我娃娃，又是文化人，不会这么......”陈静如也懂点利益关系，她家确实落魄了。

　　“买学籍还不行嘛！”那关系走不通，花钱总行吧。

　　韦玉梅不出声，陈静如“妈妈妈妈”一声声磨，她被闹得没办法了，“静如啊，你哥哥也要到结婚的年纪了，我们家还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真的没有多余的钱......”

　　“多余！”陈静如声量陡地拔高，觉得不可思议，“我上学的事怎么能算多余！哥哥是个成年人，他的老婆本不能自己挣吗？”

　　“你哥他花钱大手大脚，能定心工作我就不愁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还以为我的父母开明，原来你们都重视哥哥，呜呜~~还嫌我多余......”

　　里面有哭声传出，陈你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陈静如一直不愿承认跌落高台的事实，她也无意窥探别人隐私，还是自己去小卖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