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榕树》陈加皮

23、升初考试

　　考试当天，一早就有大巴车在学校石阶下等候。

　　陈老师在讲台上，反复让学生检查文具，“圆珠笔铅笔直尺三角尺橡皮圆规......通通都带了没有！还有身上也不允许有纸张存在，进了考场会先发草稿纸的，大家不用担心！”

　　讲台下异常安静，紧张的氛围笼盖，所有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都有茫然。

　　人生长途上的第一个转折点来临，种种未知让少男少女们，开始有了成年人的焦虑。

　　陈梨一直在深呼吸，她和陈小芯握紧手，互相给彼此打气。相比衣着装扮比平时简朴的陈静如，心里也装着事，旁座的陈你一派淡然靠着车窗，看远处山顶的雾忽浓忽淡。

　　车上差不多坐满了，陈老师开始点名，“刘会龙！刘美玲！”

　　“到！”

　　“到！”

　　“陈志远！陈小芯！”

　　“到！”

　　“到......”懒懒的一只手举起来，指间还把玩着个锐角三角形。

　　陈静如一上车就硬拉着陈你一道坐，她向身旁咕哝道：“我们的大侄子可真悠哉。”

　　陈你转脸看过去表示听到了，但她不关心其他。车窗玻璃因为呼吸的靠近，粘上气雾而变得模糊。

　　一个人影在车旁走过。

　　“陈你！陈艾！”

　　“到。”

　　陈你报道后，过得十几秒，车门处才传出迟来的一声轻轻的“到”。

　　车屁‘股后面还剩几个位置，陈艾经过陈你座位时停下，弯腰递给她一个东西。

　　贴了修改纸写上名字的直尺。

　　“陈你，是你落下的吧。”

　　“嗯，谢谢。”陈你微弯下嘴角，将直尺放进笔袋里。

　　点完名，学生齐了，车子启动。

　　脚板随着底盘震动，陈静如不舒服地调整坐姿，有些奇怪地嘀咕：“你可真行，这么重要的东西还能忘。”

　　笔袋也是随意被陈你搁在窗缝旁，一个颠簸摔下，或许提前削好的笔尖断了。

　　也无所谓了。

　　升初考试在陈他的中学进行，而初三的中考则在南青中学。

　　身处镇郊的镇中学虽然比不上南青，可也比南嘉村小学阔气数倍，光占地面积就不能相提并论。毕竟整个小学加起来十二个班，也只是这里一个年级的数量。

　　进考场要搜身，考试编号也是打乱的，陈你跟陈志远陈小芯分到一个教室，座位隔了十万八千里。

　　监考老师提醒十五分钟后开考，在那之前要上厕所的赶紧去。

　　陈你坐在大吊扇也吹不到的后门垃圾角，教室里学生走出去一小半，剩下的人大多盯着洁白的草稿纸发呆。

　　人陆陆续续回来，她手肘撑在桌面，托起脸颊看他们再一轮搜身。

　　排队等候的间隙，陈志远乱飞的眼神无意与陈你对上。她表情淡得看不出反应，硬挨了三秒，他抬手抓鬓角，借此自然地错开视线。

　　一番下来，教室重归平静，监考老师领到试卷，只待铃声响。

　　镇中学很大很空旷，电子铃声急促地在每个角落回响。陈你的耳朵还有嗡嗡的余音，传递试卷在静悄悄地进行中。

　　打印的试卷不像印刷的一股墨味，入眼是清晰干净的版面。第一题读拼音写诗句，略扫过去脑海里就有个声音跟着读。

　　是背诵过的一首诗，不难写。

　　第二题标出词语正确读音，第三题改正成语错别字......

　　一路水到渠成地写下来，陈你的笔尖没有停过，语文本来就是她的强项。丢分的题容易出现在解析诗句和作文中，她握起笔有些漫不经心。

　　不费劲凑满数字后，稍稍检查过一遍，她就停笔望着草稿纸混时间。

　　相比其他人唰唰的涂改痕迹，陈你的草稿纸算干净的了，上面单独画了试卷上的一道填空题。

　　( )翅高飞，她填上一个潦草的‘展’。

　　然而这个成语上面却被划了个大大的X。

　　经年被置身尘埃，羽翼早被拌上泥土，哪还能飞得起来。

　　监考老师提示还有十分钟收卷，底下嘈杂起低低的唏嘘，试卷登时翻得“哗啦”响。

　　陈志远会的都写完了，不会的也不挣扎，草稿纸也被划得又满又烂。剩下的十分钟中，没有消遣地扣指甲缝里的皮屑。

　　交卷铃字一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许多人还在抓着十几秒的空余检查试卷，陈你已经离开座位，成为第一个交卷的学生。

　　他隐隐奇怪，这么重要的考试中，一个三好学生再怎么自信，表情也不至于像一滩浅水，无波无澜。

　　数学考试紧接而来，陈志远留了心眼，眼角时不时往后瞟。可能动作太频繁，躲不过经验丰富的监考老师，身边突然成了热门的巡逻路线，他老老实实地瞎蒙胡写了。

　　今年的数学题循例换汤不换药，但是对于逻辑思维不够好的人来说，一个核心公式套上了花衣裳，就如同色盲，看不清本质。

　　数学是陈你的短板，平时的总分都是靠语文补上去的。应用题的分总是丢得最狠，一种解题方式就够难了，还需要列出三种方案。

　　尽管类似的题她前不久才刷过。

　　草稿纸几乎让她写满一页，再背过来继续解题，然而无果。

　　这下好了，是真的不会写。

　　她泄气地放下笔，抬头视线还没变化，立马被监考老师警觉地捕捉到，只好重新盯着这两道让她头疼的试题。

　　斜前方的位置，陈志远倒是奋笔疾书，也不知道是真会还是瞎蒙混。不过迅速在试卷上移动的笔杆子，显示出来他比陈你游刃有余。

　　坐在门口桌的陈小芯一直埋着头写题，直到教室突然安静了许多，才抬起头揉肩膀。

　　打过第一遍轻又短促的铃声，只剩五分钟了。经历几个小时脑力风暴，就剩极少数人还在坚持查错、修改。

　　“铃——”

　　长长的催促声中，人生转折点的道路关闭。未出结果前，他们还不能窥觑到以后，只不过身上压着的担子突然卸下，所有人都多了几分释然。

　　无关成绩好坏，这是他们经历的第一场大考试，起码还算顺利地完成了。

　　南嘉村的学生重新聚在一起，有心急的学生开始询问陈老师试题答案，一小团人围着对答案，默默估分。

　　心知肚明自己实力的人都没有去凑热闹，心底还是期望能出现奇迹。

　　陈梨今天编了紧紧的四股辫，被她抓得乱糟糟的，发间还勾了一个笔盖。

　　陈小芯帮忙取下来，问：“你考得还好吧？”

　　“好像没有特别不会做的题，但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对......”陈梨成绩平时就比陈你稳定，她侧出头望，“诶！陈你！最后的应用题你会写吗？”

　　“写了一点，也不知道对多少。”陈你已经站队等车了。

　　“那陈静如呢？”

　　......

　　陈静如也跟在陈你后方，无精打采地干站着，热汗淌下鬓角，仿佛没听到问话。

　　小女生常憧憬能有伴，一起熟悉陌生的环境。现在照这情况，好像大家都不太乐观。

　　升初考试结束，数十余辆从乡村齐聚在镇郊的汽车一同回程，绕城路路口拥堵不堪，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喇叭声不绝于耳的震荡。

　　车轮子打左转右，还被‘插道，司机当下决定从街心绕出去，南青中学就坐落在繁华的街道岔口。

　　远远看到飘扬的旗帜一角，隔着两排座位的陈梨激动地嚷：“是南青！”

　　顿时，大家视线统一地朝着一个方向，观摩这个乡村孩子视作为理想跳板的学校。

　　南青中学外面是文具一条街，陈梨常来，才能依靠一个墙角认出。陈你没有零花钱，大小用品都是邓文华买回来的，所以几乎没到过这里。

　　她看到肃穆的高门头插着两排两五星红旗，牌匾是繁体字的校名，黑沉的铁门紧锁，墙柱旁一棵一人也围抱不起来的苦楝树，孤傲地延展枝叶，与红旗边绿红相印。

　　平直校道的尽头穿过长方形的教学楼，另一个大门深处，隐约可见并列有矩的树木，和古老的建筑。

　　从车上一眼就能望尽的操场，其实没有镇中学大，教学楼设计和校园树的品种，相差无几。可无端就给人一种沉淀严肃的文化氛围，成了南青镇所有家长的向往之地。

　　不过更可能是因为高录取线带来的骄傲，和不错的升学率提前描绘的宏图。

　　汽车慢慢驶离，陈你还怔怔看着。这座学校偕同她往日的努力，都作废在尘嚣的一团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