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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再次看他 ...

  •   周六清晨,没有叽叽喳喳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南嘉村的烟囱迟迟地接连醒觉。

      日出的方向,竹林深处不见漏出的阳光丝,又是个阴天,适合外出干活。

      陈他也被顺手使唤上,扛起柴刀和妈妈妹妹一起上山。

      进山的路一直沿着小深河,直到被一丛茂密的灌木掩盖住河道,就从右手边的泥坡走。

      山脚下也有良田,种满了连片的水稻,放牛人和他们一样早起。

      每年清明上山祭祖,陈你也不是没扛过柴,长裤长袖加运动鞋,她全副武装,听陈他埋怨地用柴刀撇断扎人的芒箕。

      这个年代即使每家都有燃气灶,但是为了节省主要还是烧大灶。近一点的柴火都被拾光了,山岭按户头分片区,谁也不能随便砍别家的树。

      深山老林里就不同了,偷偷砍一两根松木也没人发觉,还容易捡到干树枝。

      这次要去的地方比祭祖的山头远太多,邓文华脱下袖套让大儿子套上,“等会不能再砍芒箕了,断头太锋利会戳穿鞋底,你们都把手套戴好!”

      走了很长一段山路,两旁绵延不绝的只能称作山坡。眼前肉眼望不齐轮廓的山岭,才是正儿八经的山。

      娘仨开始爬了许久,脸上红透喘着气,身上也湿了。衣服沾的是清早的露水,更多的是流的汗。

      “翻过半山腰了,再下去深涧,一直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一听还有这么久,陈他和陈你瞬间觉得脚下虚浮。空手都那么累,回程还要负重,光是想想都倍感无力。

      不过两人都没有娇惯着长大,咬咬牙硬是跟着到了目的地。

      邓文华拨开顺汗水流下的发丝,眼睛露出一丝欣喜。这处应该许久没人来过了,满山遍地都是她认为的好柴火。

      以前她刚接手家里,跟着村里年长的婶子来过几次,后来丈夫工作近了就很少进山。

      这次带上孩子壮胆,也能帮帮忙,邓文华顿觉身上又有气力了,抡上柴刀赶紧先砍两棵小松木,让兄妹俩先在周围捡点干柴。

      “你们不要跑远了!我看不到就喊一声,要应一下让我放心。”

      “知道了!”陈他答得口快,迫不及待地在松木林里窜。

      男孩天性自带冒险精神,陈你可不敢离得太远,中规中矩地将捡来的松枝摆成一摞摞,等邓文华得空捆起。

      那边邓文华才砍下一棵树,转眼一看,两个孩子就捡了那么多干柴,“够了够了!太多背不回去。”

      任务完成,这下陈他专心扑在各种叫不出名的叶子中,扒开去抓山。

      陈你则只对山里的野果感兴趣,裤兜里有个塑料袋,早上她想着也许能碰到捻子树准备的,还真派上用场了。

      松树林茂密难得见光,但是有光的地方就长着这种甜滋滋的野果,数量不多,却也熟成了诱人的紫红色。

      才摘了小半袋邓文华就捆好柴担起,陈你连忙将野果塞进裤兜,扛过陈他帮忙放上肩的松木。

      娘儿仨拐出深涧从另条好走的山路回去。

      出深山后在中间的陈你渐渐落下速度,陈他走到前面了。虽然自己的松木最小,可走了那么长的路肩膀辣得要脱下一层皮似的。

      邓文华一次次换肩,也发觉女儿落在后面。等候的当儿往下眺望,水田近在眼前了。

      再此之前他们就歇过两次,她担心一休息就更起不来。周围都有放牛的大人,就一条路下山也不危险,就让陈你慢慢回去,自己和陈他一鼓作气先走。

      陈你下到山脚,松木从垮塌的肩膀滑下来,“嘣”横在路中间。她拖到一旁让出路,累到虚脱就地一屁‘股坐下。

      山下水田田埂很宽,鲜有人踩踏,草长得又密又蓬松。她腰也直不起来了,直接大字躺下,伸手挡住越亮的天光,休息。

      露珠被蒸发,腾起的热气惊动指尖。陈你抬起双手,从指缝中看到一对黑乎乎还响着气儿的鼻孔。

      “啊!”

      她惊得跳起来,魂未定地盯着这头矮矮的小牛。小牛铜铃大的眼珠懒懒地一翻,不感兴趣地低头嚼草。

      不消一会,陈你之前躺着的地方就成了秃草皮,她才觉察蜿蜒的田埂是一路秃着过来,原来自己挡住它进食的脚步了。

      肩膀还在火辣辣地疼,她现在也不想急着赶回家,于是悠闲地蹲坐在松木上,蹬直腿拽出塑料袋,扒开,拈上一颗捻子放进嘴。

      捻子肥美,清甜多汁,真好吃!

      “喂!小家伙,你吃不吃这个?”

      粉白的掌心躺着几颗不算很熟的野果,是陈你挑出来打算和小牛分享的。即便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它,但它还是不领情地撂开门牙去撅埂边的草,甚至移动后臀怼过来,扫起尾巴拒绝好意。

      跟它的主人一样,总是冷着脸不爱搭理人。

      她将捻子一把扔进嘴里,聊赖地边自言自语边咬着,“草有什么好吃的?一股青涩味......好像又长大点了嘛,吃素也挺有营养的。”

      想起自己也是吃素居多,而且同样好长肉,陈你摊开被汁水染得紫黑的手指,从三两个一口,改为细嚼慢咽地一个个吃。

      “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在这?你们家十一呢?偷懒去了吗?”

      小牛是今年大队补济给陈江其的,十六岁的小伙子也不再轻易让人欺负了去,学习点养殖经验有助于立足社会。

      水牛崽的长相相差无几,陈你之所以认得这小牛,是因为它不像别人家的牛那样牵鼻环。每天早晚她都能在小深河看到它撒欢的身影,不过只要主人的一声喝,它就乖乖地上堤跑回老城墙。

      这两年多来,她见得最多的是陈江其隐在竹林后的背影。晨光,斜阳,或多或少透过枝叶,虚幻地穿过他的身体,晕成光圈。

      擦擦眼再想看清时,河对面的竹林静置,枯叶翩翩而落,覆盖住盲人竿翻出的泥土上。

      小牛还在吃草,陈你还在咬野果,灰云边拨出点太阳光,温度上来了。

      “我要回家了,你好好地待......诶!别!那不能去......”

      陈你扔了塑料袋,冲上去拉住小牛,急声道:“那是庄稼,不能吃的!陈江其没教过你吗?你吃了他就完蛋了,要赔钱......”

      即使是小牛,也不是女孩的力气能抵挡的。眼见它一只脚已经踩进田里,她急得抱住牛脖子,用上全身力气往回拉,脸都使红了。

      “你吃腻了草,下次我打点嫩薯叶给你解馋好吧?这真不能吃!”

      粮食就是农民的命,踩坏别人的命,人家可不得罢休。

      “吁~吁!”

      嘹亮又闷实的号子让一人一牛顿住了,田埂的另一边是长满芒箕和别的蕨类植物的山坡。那里走出来一位少年,黑衣黑裤,冷眼冷面。

      陈你还呆呆地愣住,小牛不满地甩脑袋,从松开的双臂中缩出头,抬脚老老实实地去找草吃了。

      呃......忘恩负义的家伙!

      它走了,就剩她独自对着陈江其。

      他盲了,看不见自己拘谨地搓着手心。陈你微微垂头,侧了身子,缓解来自于莫名的威压感。

      但她还是匆匆望了一眼,就这一眼,少年日渐分明刻化的五官印在脑海。

      他比以前更高了,唇角还是像那样抿得直直的,仿佛是不会飞扬地翘起。

      陈江其也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眼眸直盯着一个方向。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慢到陈你心跳了十下,好似才过一秒。眼神无措地乱飞时,她忽然睇到牛蹄离自己的野果不过厘米远。

      反弹地窜过去,捡起袋子的她发觉陈江其的眼睛动了。他的听觉一定很好,那她......不能没礼貌地糊弄人吧。

      “你......你......”

      陈你想打招呼说:你好,好久不见。

      可是他们其实能见到,不过只是远远的,他不知情而已。

      时间又安静了60秒,70秒,80秒......

      “你要吃捻子吗?给你!很好吃的!”

      当手中的野果易主之后,陈你抱头崩溃,脸简直要埋土里了。这算什么事!她能收回自己胡乱着急,做出的一连串奇怪行为吗?

      陈江其手臂轻松地托起从天而降的野果,握住棍子的另只手,手背却鼓起根根青筋。

      “都、给、我?”

      他的语调缓而重,就像学语的孩童不熟练似的。陈你以为他不好这口,又不好意思说不要就还她。

      “你~尝尝,觉得不好的话......就......”

      陈江其让竹竿靠在胸口,伸手进袋子抓出一把,随即抛高一下,嘴微张就接到了一颗捻子。

      陈你惊奇极了,靠近两步接住他递来的塑料袋,没细想他明白自己的弦外之意。

      她也学着那样张嘴去接垂落的捻子,猛的一下被砸到眼睛,哎呦地叫。

      “咳咳!!”陈江其冷不丁闷声低头咳嗽,咳得肩背不停耸动。

      踮起脚,陈你下意识要抬手帮拍背。手指蜷了蜷后,她忽又恍过来,对一个不熟的人这样,好像有点不妥。

      他终于不咳了,手臂青筋仍鼓得明显,一看就觉得有爆满的力量。她暗暗想,或许可以央请人帮忙抬一下松木。

      “能帮我个忙吗?”现实她也问了出来,因为单靠自己不好操作。

      “能。”

      陈江其应得爽快,一口塞完捻子,重新掌起竹竿,等候盲生第一次被视为有用人的托付。

      “你的左前方大约一米远有棵松木,麻烦帮我抬到肩膀,我要回家了。”

      怕他掌握不对方向,陈你蹲下拍打松木发出声音,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果然正确地寻到方位。

      她面向路,扎紧下盘等待放上的重量,等了会就听到一阵响,木头也没有伸过来。

      可能普通少年能轻易做到的事,对于陈江其来说会有难度。陈你转身想说自己来就可以了,一个身影已经越过她走到小牛旁。

      陈江其自己扛起了松木,竹竿因为不方便使用,也一并放在肩膀用手固定。他喝一声口令,小牛不急不慢地沿路往小深河方向去。

      他也走了,头也没回丢过来一句,“不回家?”

      “啊?哦~哦哦!回啊......”

      陈你跟上去,抓耳挠头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我是......”

      她就像个结巴,是个半天才囫囵好句子,“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好麻烦你......”

      “不麻烦!”

      三个硬邦邦的字,堵得陈你嗓子眼出不来声。她真懊恼,觉得自己没用,也不想过于给他添麻烦。

      南边雨水丰沛,泥路大多填过无数次石头加固,大雨一冲,难免凹凸不平。陈你跟着稳快的脚步,眼睛忙乱地还要盯着陈江其前方的路况。

      肩膀上竹竿滑了滑,陈江其拇指一勾固定,终于稳当了,后面突传来一道低低软软的声调。

      “棍子给我吧,你抓一头,我抓一头,我带你走......”

      这条路其实他走了一百多天,近三百次来回,十来分钟的道熟到石子的分布,也一一可知。

      但这声“我带你走”,形同天籁,让他不舍拒绝。

      他没回话,陈你试着轻轻一扯,竹竿就到手了。顶端因为长期使用变得光滑圆润,她倒过来握住有泥巴的那头。

      “那你抓好。”

      “嗯。”

      陈江其低到几乎没声地应,耳朵头一回没有注意听周围,就跟五感都灭了似的,放心地随着小姑娘的步伐。

      要去接应的陈他到竹桥时碰到回来的两人,接手松木后,他和陈江其谈了会话。

      陈你没好意思当着人面说感谢,望了眼后就走了,打算下次碰到再说谢谢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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