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不迟女士

5、礼物

　　酒足饭饱后，苏扬安排苏远送钟许玖回宿舍，自己则转身打了个车，绝尘而去。
　　钟许玖刚想开口说行李不重，自己能回去，苏远已经拖着她的行李箱，言词恳切，“苏扬要知道我没送你回去，我就真有的受了，您就发发善心吧。”
　　“我不会告诉她的。”两个人都不告诉苏扬，她怎么可能知道。
　　“走吧。”苏远迈步向前，还是坚持送钟许玖回去，答应过苏扬的事，他都会尽力做到。
　　钟许玖跟在苏远后面慢吞吞地走，想着如果没有苏扬，苏远会怎样看待她，会不会也是某个面目模糊、连姓名也不被他记住的人，或许只是因为苏扬喜欢她，苏远才会爱屋及乌地对她好。
　　“真羡慕苏扬。”钟许玖对苏远说。
　　他只是笑笑，已经听惯了这种话，苏扬的同学朋友甚至老师都这样说，苏扬有这么好的哥哥，真让人羡慕。

　　“你不辛苦吗？”
　　苏远愣了愣，这是个没人问过的问题，似乎人人都默认，于对苏扬好这件事——他乐在其中。
　　“不辛苦，反而会很安心。”苏远的回答很真诚，钟许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安心”这个词来形容，可以说他因为奉献而快乐、幸福、满足，可他仅仅只是安心。
　　“你和苏扬吵过架吗？”
　　“吵过，小时候还经常打架，我打不过她。”苏远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个暮年老人，眯着眼追溯遥远的少年时光，钟许玖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沧桑感。
　　“是么？”她以为兄妹之间的相处模式从小时候就定了下来，没想到以后还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十岁以后我们就不吵不闹了。”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
　　时间记得这样清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苏远没说，钟许玖也没问，每个人心里都有谁也不愿意告诉，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想起的秘密。

　　到了宿舍楼下，苏远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链，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礼物。”没有盒子也没有袋子，银色链子上坠着几颗淡彩色的小水晶，在路灯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在唐人街一家小首饰店买的，我觉得很适合你，而且也不贵，刚好有两条，我就买了两条，你一条，苏扬一条，苏扬很喜欢。”
　　钟许玖笑笑，“我也很喜欢。”说着接过手链直接戴到手腕上。
　　的确是一条漂亮的手链，设计简单独特但不浮夸，没有包装也没有logo，如苏远所说的，不算贵重，所以钟许玖能安心收下。
　　“谢谢你的礼物。”钟许玖朝苏远晃了晃手腕上的链子，转身上楼。

　　突然又被叫住。
　　“钟许玖。”程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喊完她的名字就立即从远处的树下跑了过来。
　　“程鉴？”他怎么在这——女生宿舍楼楼下。
　　“我……我散步。”他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站得住脚，不过事实就是，他已经在钟许玖的宿舍楼下没有目的地徘徊了一个多小时——天知道他怎么会干这种在女生楼下徘徊等着偶遇的傻事，接着他挠了挠后脑勺，“好巧啊。”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今天的他蠢得不像话。
　　“有事吗？”
　　“就，就和你打个招呼。”他朝钟许玖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目光集中在她腕上，很刺眼，他摆摆手，不等钟许玖回答，“那我先走了。”
　　留给钟许玖的背影，依然挺拔，但少了些活力。
　　他想质问钟许玖：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会送你到宿舍楼下，为什么他会送你手链？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况且，他找不到质问的立场——钟许玖甚至不记得他。
　　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一个朋友。”钟许玖给了个模糊的回答，算是对苏远的解释。

　　宿舍里没人，钟许玖走到自己床边准备套被子。
　　两个月没动，床头摆的《月亮与六便士》已经蒙了一层薄灰，她拿起来吹了吹，准备翻开，却还是随手扔到了桌上。
　　几乎都能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她恨这个名叫斯特里克兰德的男人——这部小说的主角，那个疯子扩散他的疯病，打破了她的幸福生活。

　　那个她叫了十八年爸爸的人，告诉她，看了这本书后，她会理解他。
　　不，她不理解，不原谅——再多理由和借口都粉饰不了抛妻弃子之人的胆小懦弱。
　　她只有恶毒的怨恨和诅咒。

　　“你回来啦。”冯兰进门后跟钟许玖打招呼，带着一点南方人特有的口音。
　　“嗯。”钟许玖答了声，继续套被子。
　　一间宿舍四个人，一个去了日本交换，还有一个家就在学校附近，几乎不回宿舍住，所以基本上就只有冯兰和钟许玖两个人住在这间宿舍里。
　　虽然已经相处了一年，但钟许玖对冯兰还是知之甚少——冯兰总是天还没亮就出门去图书馆，直到深夜才回，上课时钟许玖喜欢窝在角落里，而冯兰则永远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专心致志地写着笔记，两人一天说不上几次话，还几乎都是“嗨”，“你回来啦”这样打招呼的话。

　　住在一间宿舍的陌生人而已。

　　“暑假过得开心吗？”冯兰问，钟许玖发现冯兰晒黑了不少。
　　“嗯？”钟许玖一愣，印象里这是冯兰第一次跟她开始所谓的“闲聊”，她有些不习惯，含糊地回答，“还行吧，你呢？”
　　“除了没完没了的农活还有那些难听的话，其实也还过得去。”冯兰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微笑，“赔钱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克死你爸还不够，是不是你哥死了你才满意……这些车轱辘话翻来复去地说，我都听麻木了，他们还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所以说人还是要读书，不然连骂人都骂不到点子上。”

　　钟许玖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第一次听冯兰提起自己家里的事。

　　“晕倒在菜地里被人发现，结果只是踹你一脚，醒了继续干活，你肯定觉得无法想象吧？就像我不能想象为什么你们手稍微擦破了皮都能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一样。”
　　钟许玖想说自己没那么矫情。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拼了命都换不来的东西？可你们一点都不珍惜，为什么不珍惜？”冯兰的声音大了起来，几乎是在咆哮。
　　为什么不珍惜，答案你自己明明知道，得来得太轻松，所以不珍惜，钟许玖在心里回应。

　　钟许玖的手机不适时地响起，她赶紧挂断，在看到来电人姓名后，冯兰的泪水来得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