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不迟女士

24、光阴的故事

　　“玖玖，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妈妈的语气焦急，以为钟许玖深夜给她发消息是因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没事儿，就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因为走廊里的氛围太安静，还是头顶那盏孤零零的吊灯太晃眼，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妈妈沉默了会儿，她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是电视综艺节目里人们欢闹的笑声，她才知道，睡不着的夜，妈妈在用别人的热闹欢腾填满空寂的家。
　　“梦到你爸了？”妈妈问，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爸爸。
　　“嗯。”
　　“我一开始还挺怨你爸的，可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他跟我说，他要重新开始音乐，我肯定不会同意，而且一定会说很多难听刻薄的话去打击他。”妈妈语气平静，倏的一下，电话那头嘈杂的电视声偃旗息鼓，现在两边都静悄悄的，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们母女。
　　钟许玖在电话这边点头，如果爸爸当时跟她商量，或许她不会反对，但也不可能热心地支持，或者为他加油鼓劲，或许，她和妈妈都不相信，年轻时没能完成的梦想，已经年过四十的爸爸能继续做到——她从前觉得自己还算有梦，相信奇迹，也不认同所谓命运——可事实就是，她也只是一个小心翼翼，屈服于所谓现实的、势利的小人。
　　曾经，她很委屈，怪爸爸把她和妈妈视作他追梦路上的洪水猛兽，对她们避之不及，可现在想来，爸爸没有冤枉她们，她们的确是他的绊脚石——还有比最亲近之人的不信任更能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吗，如果和她们商量，被妻子和女儿否定后，他还会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吗，钟许玖大概有些理解了爸爸的不辞而别。
　　“可他现在都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是钟许玖不能原谅的，一通电话、一封短信报个平安，很难么？
　　“或许，你爸爸有他的考量。”妈妈轻声说，像在叙述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迈出那一步可能需要透支所有的勇气，如果没能有所成就，他将不会有勇气联系她们——按下电话号码不难，编辑短信也不难，难的是跟她们说，对不起，即使抛下了你们，我也一无所成。
　　她一直以为爸爸潇洒无情，殊不知他也有挣扎，也心怀愧疚。
　　大概是静谧的夜使她清醒，想明白了一些事后，她有些释然了。
　　“你还想他么？”她问妈妈。
　　“我只是还不习惯身边没有他。”有人说，习惯的养成只要二十一天，鬼话，都过去一年多了，妈妈不是还没习惯。
　　“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介意你给我找个后爸的。去法院宣告失踪，然后起诉离婚。”虽然还没学婚姻法，但钟许玖看了看法条，好像是这么规定的，“反正咱还漂亮，找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悔死他！”
　　“好，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两边无声而笑——钟许玖当然介意妈妈再找对象，妈妈也当然不会真的忘了爸爸重新开始——都只是玩笑罢了。
　　“说说你和爸爸的故事吧。”其实爸爸总会和她说，他有多爱妈妈，会跟她讲他和妈妈的故事，但妈妈很少提及年轻时候的事，比如她和爸爸的相遇，相知，相爱——钟许玖只参与了相守这一环，结局还并不美好。

　　“我第一次看见你爸的时候，是他在酒吧里拿着吉他唱歌，又高又帅，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这样的男生都很容易让女孩子心动，我也不例外，当时就在想，这个男生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不过那个时候我有男朋友，我们那个年代谈的朋友，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对你爸，我只是纯粹的欣赏，对美的事物单纯的欣赏而已。”
　　“后来，跟你爸第一次打交道是那次酒吧里有人打架，他帮着我送另一个女生去了医院，就是你付姨。”付姨是妈妈从高中时就认识的多年来的好友，钟许玖只知道妈妈和付姨关系好，却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爸爸也说过，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妈妈，他说那时的妈妈就像个斗士，把酒瓶砸碎了，眼睛通红，指着一群来挑事的男人，玩儿命的架势把那些男人吓跑了，也让爸爸被吸引了。
　　爸爸说，他喜欢妈妈的勇敢，仗义，善良，锋芒毕露，也喜欢她的牙尖嘴利和聪明果断——那种燃烧的感觉。
　　“那次一群混混来闹事儿，结果把人都弄错了，你付姨白白挨了好几酒瓶子，头都破了，我抱着她，衣服上手上全是血，整个人都吓坏了，我看他们还想继续打，也红了眼，就也抡起了酒瓶子。”妈妈轻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那么多壮汉，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胆子。”
　　“幸好有你爸帮我，还叫上了他的兄弟站在我旁边，这才让他么不跟我动手，不然我真可能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折在那群混混手上了。”
　　爸爸说妈妈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妈妈说是因为爸爸的拔刀相助——钟许玖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相，但她觉得这样的分歧，无比浪漫。
　　孩子都以为父母从是天然沉稳平淡的，不相信他们也有过青春，不相信他们的青春也惊心动魄，也精彩纷呈。

　　“为什么是你爸帮我送你付姨去医院呢，因为我那时的男朋友已经被吓得一溜烟跑了。”

　　那个男人现在应该也成了谁的爸爸，他的孩子应该怎么也不敢相信，心里无所不能的爸爸，年轻时竟那样懦弱胆小。

　　“我和他那时都已经准备领证了，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在想，如果和他结婚，那个疙瘩在我心里怎么也不会解开，我会一直惴惴不安，这个男人或许在某个危难关头，又会丢下我一个人跑掉，我不要嫁给一个懦夫。所以我就和他分手了。”

　　妈妈说得轻描淡写，可其实在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大家都在劝她，无非是这个男人工作稳定对她又好，她很难再遇见这么好的对象了，人人都觉得那个男人抛下她离开酒吧不算什么错，就算有错，也不是无法原谅的大错，都认为是她矫情。

　　但她坚持，随那些长舌妇嚼舌根，随别人在背后祝她不幸福。

　　她不想被抛弃，所以嫁给了爸爸，可到头来，他还是离她而去——或许这是所谓命，钟许玖叹了口气。

　　妈妈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爸不一样，他是在我们生活富裕的时候离开，他知道他的离开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质量——至少在物质方面，而且他把钱都留给了我们，他能确定我们可以衣食无忧，所以他才敢离开，而且，你爸爸他一直等到了你高中毕业，等到了你顺利收到录取通知书，玖玖，”妈妈语重心长，“我不是让你原谅爸爸，他当然做得不对，但你不能因为他走了，就觉得他不爱你或者觉得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爱我们，他爱了我们十八年，但他对我们的爱跟他对自己的爱冲突了，他放下了自己十八年，我们不能苛求他这样一辈子，这样太自私了。”

　　钟许玖沉默，她想承认爸爸爱她，又不想面对，爸爸对自己的爱和对她跟妈妈的爱，居然不相兼容——所以她算累赘，算束缚，还是所谓的幸福的枷锁？

　　“那然后呢，爸爸说是他追的你。”钟许玖把话题扯回到陈年旧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