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37、遗忘的过去，掩盖的罪恶（上）

　　所有的罪恶起源于野心。
　　所有的野心终结于谋杀。
　　当火红的月亮堕入湖底，怨魂在水中发出悲鸣。
　　独孤玄猛地惊醒。他坐在床沿用手一抹，面上全是汗水。他的手在抖，不可抑制地抖。
　　天还未亮，远处有鸡鸣喻晓黎明。
　　独孤玄摸索着点燃油灯，在桌旁寂寞独坐。
　　简陃的小屋里，处处都留有莲华的残影。仿佛前一刻，还有白袍飘渺着拂过独孤面颊。粗糙的家具、空荡的木床，草帘在屋里轻荡。没有主人存在的小屋，看在独孤的眼里竟如此的冷寂。
　　“莲华。”独孤玄埋首。
　　莲华突然消失，已经过了七天。可村里没人对此感到奇怪。
　　依照水象的说法，莲华是去除妖了。事出突然，莲华才会不辞而别。这种事只有独孤玄不相信，他看着水象目光闪烁的双眼，隐隐不安。
　　“七天，”独孤玄质问水象。“莲华七天不归，你们不想确认一下莲华的去向吗？”
　　“应该在小树林。”水象手一指，指向看不见的地方。“那边邪气正盛，莲华应该还在斩妖除魔。”这个村庄里只有两个人可以感应到妖孽的邪气，一个是莲华，另一个则是水象。当莲华不在的时候，水象的话就是圣旨。只要她说外面危险、不要出村，就真的不会有人离开半步。
　　可是，独孤仍然无法相信。
　　“我去找她！”
　　小树林？小树林他常常去。明月高悬的深夜，他常常与莲华在林里夜游。村人们视为禁地的地方，反而成了他们心心相印的良缘之地。
　　“你去？你去自杀吗？”水象尖锐地反问引起独孤侧目。再一次，水象在独孤的注视下撇开视线。不安，象蛇一样缠住独孤的心脏。“这一次的邪气非比寻常，莲华长久不回必然是更全神贯注于除妖。你这一去，干扰了她的注意力，万一发生了不测怎么办？”最重要的是，水象原本预计十天之后再放出消息，使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
　　独孤玄沉默了一会，冷冷地拽起水象。“你和我一起去！”
　　什么？水象开始激烈的反抗。“你疯了！莲华主攻，我主防御。这是自古以来楚地水象与巫女的分工。我也离开村庄的话，谁来守护村民们？”附近的村民们都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独孤玄环顾四周，为村人们脸上明显的敌意而感到心惊。
　　“你们……”独孤玄无法相信。这些村民们就象被下了蛊一样，一听到无人守护村庄就露出尖锐的敌意。
　　“放开水象！”有人喊。
　　“对！放开水象！”
　　“虽然你是独孤家的少爷，可我们绝不容许你阻挠水象的守护！”
　　“我不是破坏！而是莲华……”独孤玄哑声，眼看村民们都瞪着眼一步步逼近，独孤不自觉地晃晃身子。圈外，三皇子面露笑意，嘲讽地看着一场闹剧。
　　“莲华也在为守护村庄而努力，为什么你们都只顾着自己的安全，却不肯担心莲华？”独孤玄诘问。水象趁势抽回自己的手腕，退到村人之后。村民们立即把独孤玄与水象隔开。
　　这群疯子……
　　独孤玄拨开村民，单独奔向村口，却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他回头，睚眦迸裂地冲着尾随而来的人群吼：“打开结界！”
　　“不能打开结界！”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水象握紧拳头，竭力煽惑村人的反对与支持。“当巫女不在的时候，村庄必须要封闭——这是古训。莲华七天不归，如果妖怪另有同伙守在外面怎么办？”
　　“打开结界！”
　　“我不能冒这个险！”水象一再重申：“如果你要等，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她回来吧！”
　　“你不找她，也不准别人找她？水象，你想置莲华于死地！”
　　水象的脸一下变白。
　　“独孤，你做什么呢？”有人慵懒地发问。独孤玄转身，看见三皇子敲着竹扇站在侧。
　　“我问你在做什么，独孤？”不等独孤玄说话，三皇子已经不耐烦地撇开视线。水象站在三皇子的视线中，显得惶惶不安。
　　“独孤，忘了本份吗？”三皇子的视线沾了毒，再缓缓移回来。“你是本王的护卫。别忘了，在关注楚地巫女时，你也该尽职保卫本王的安全！而不是给我添乱！”
　　独孤玄也跟着三皇子的动作，看向水象。那个美丽的女人现在苍白得不堪一击。发现独孤的视线，水象下意识地撇头。
　　“再等两天。”独孤玄干涩的出声。“殿下，如果莲华两天之后仍然没有回来，请允许属下去寻找莲华。”
　　“我不会打开结界。”水象有些慌张。
　　独孤玄直直地盯着三皇子：“那么请容我掘地三尺，爬出结界！”
　　三皇子大笑。“好啊。两天之后你就挖洞爬出去。”
　　他们的假设始终是“莲华不归”，完全不考虑另一种可能。独孤昏了头，完全没有料到这承诺之后的杀意——
　　“独孤少爷。”
　　门外的轻唤震醒独孤玄。
　　“水象……莲华回来了？”独孤玄扶在门上的手几乎抠进木板。
　　水象摇摇头。“三皇子找你。请随我来……”
　　独孤刚要踏出第一步，有人附在他耳边低语。
　　——别去！
　　独孤玄僵住，疑惑地回头；满室银光微亮，冷寂如常。
　　“独孤少爷？”
　　独孤玄回过神，笑得有些心酸。“请带路吧。”
　　水象不点灯笼，借了微弱的月光在碎石小道上蜿蜒而行。拨开低垂的枝叶，眼前一片波光潋滟。水象悄无声息地退走，留下独孤玄眯着眼辨识怪石堆里昂扬而立的白衣公子。清晨的微风略略含煞，吹扑在脸上有些许森寒水意。三皇子踩着鳞波碎月之光，犹如踏着一地刀刃碎片。听见后面的轻音，三皇子回头灿烂一笑。“你来啦，独孤。”他招手。“过来。”
　　独孤玄依言进了两步。“殿下，那儿危险。请来属下这边。”
　　三皇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笑问。“独孤，我们来楚地多长时间？”
　　独孤玄恭敬地回答：“三个月。”
　　“三个月？”他还以为是一辈子了，三皇子看看脚边翻出的浪花。“楚地美景虽多，我也腻了。该回去了。”
　　独孤玄心一沉。自从再次与莲华相聚之后，独孤想留在楚地的愿望更加强烈。哪怕是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家族托付的责任……没有莲华的世界，对独孤而言毫无乐趣。
　　“此次回京，我便是皇朝太子。”
　　独孤玄差点漏听这句话，他怔怔地看向三皇子。“……恭喜殿下。”
　　三皇子又朝独孤玄招手，笑容带了狡黠气息。“过来，来这里。”
　　独孤玄迟疑了一会，跃到三皇子身边。两人距离之近，让独孤玄看穿三皇子眼下的阴影。“殿下，你一夜不睡？”独孤玄惊讶地问。
　　三皇子点头，视线落在独孤脚边的浪花里。
　　独孤玄等了又等，三皇子却不再说话。独孤玄渐感局促，一方面他挂记着八日不归的莲华，另一方面三皇子反常的举动令人不安。“殿下成为太子，确实是好事。但身体要紧，怎能一夜不睡……”
　　“成为太子一事，全仰仗莲华相助。”三皇子打断他。“如果不是莲华，我恐怕成不了太子。”说话的时候，三皇子看也不看身边人一眼，一径儿盯着打滚的水花。
　　“是吗？”独孤玄欣喜出声，随即又皱眉。莲华什么时候参与了太子计划？“等莲华回来，一定会恭喜……”下一秒，独孤玄哑然失声——在他的脚边，与微波一起翻滚的白袍——就在他的脚边！莲华就在他的脚边！蓦地，湖水翻转尸身；露出一张浮肿的鬼脸。莲华死不瞑目，只能暴突双眸，无声仰望——
　　——别去！
　　阴风里飘荡的低吟，竟是亡者最后的绝唱。
　　——三皇子……
　　想起莲华一捋凌乱发丝，在夜风里苦笑。
　　——他误会我了……
　　——我并没有反叛的心思……
　　“啊——”独孤玄发疯似地扑向皇子。
　　三皇子大笑，同时高喊：“瑶！”
　　月明湖的水狂躁波动，伸出触角毫不费力地拖独孤玄入水。
　　“把他杀了！”三皇子站在巨石边沿，冷冷地俯瞰水下拼命挣扎的独孤玄。“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既然这么爱她，就去阴曹地府陪她吧！”
　　可恶……
　　独孤玄在水底向上面伸出双手。水面上映出三皇子的倒影……还有莲华的浮尸……
　　可恶……
　　独孤玄哀嚎，每张一次嘴就被湖水猛灌。在挣扎中，曾经被静月湖赋予的一切温馨、美好的回忆转化成愤怒的源头。独孤玄在水中呜咽，凭借最后一点意识奋力游划。
　　就算是死……莲华……我也要与你生生世世……
　　三皇子在巨石上冷哼，透过浮尸冷冷凝睇挣扎者。“拖他下去！不到水尽湖干，不准上来！”伴随着阴冷的诅咒，更强大的力量卷住孱弱的独孤玄往下拽。
　　可恶……莲华在上面啊，他却沉入阴暗的深渊.
　　莲华……
　　最后的意识穿过指缝，轰然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