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35、追逐就是你逃我追（中）

　　阎宫西南角的小宴厅，长、宽、高都是标准的四十五米。厅内二十根圆柱分两排并列，每一根都需要两个壮汉合抱。柱上是阎宫标志性的雕镂——盘旋金龙——沿柱根蜿蜒而上，穿云刺雾中半显狰狞龙首，凶神恶煞地俯瞰倚柱藏身之人。
　　阎青逃得上气不接下去，仰首一望正好望入浮雕中大开的龙嘴。他哽了一下，伸手抹去额上的冷汗。“我发誓，如果我成了阎宫总管，一定要把这些龙柱都给拆掉！”身旁气氛骤然绷紧，阎青斜瞟，唬道：“看什么看？”
　　月莲皱眉。“小王爷？”
　　阎青没好气地提醒她：“叫名字。”
　　“哦，”月莲慢吞吞的说：“阎青，现在的阎宫总管是珠离。”
　　“我知道。”阎青显得不太痛快。
　　“为什么你念念不忘当阎宫总管这回事？”月莲好奇地问，直到阎青缓缓掉转到她脸上，她才接着问下一句：“是因为被王爷拒绝过，所以才耿耿于怀？”
　　阎青目光偏冷，盯着月莲发光的眼睛缓缓说：“赤灯提过，和你相处半个小时左右，就会产生暴力冲动。”严格说来，五分钟就够了。阎青现在就很想用拳头砸花她的脸。真不明白，同一种长相，怎么莲华和月莲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月莲突然尖叫起来。
　　阎青忙不迭地给她捂嘴。“嘘、嘘！我们在逃命！”他真想捏断这丫头的脖子，然后一走了之。
　　“赤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月莲拨开他的手，压低了嗓门追问。
　　阎青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说你咶噪！”空气里传来异动，阎青绷紧脸。
　　殿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站在静寂无声的环境里反而令人脊背生寒。
　　阎青捂住月莲的嘴巴，后者被莫名的寒意震摄，居然忘了抵抗。
　　阎烨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回，便轻笑着呼唤：“阎青？”
　　阎青双眼中流光一闪而逝，他一边示意月莲不要动，一边提着长枪踏出廊柱死角。“王兄，你来得真快。”他笑得很皮，好象是恶作剧时被哥哥逮个正着。
　　阎烨负手站在殿中，兄弟俩隔着百步以上的距离。“那儿藏着谁？”阎烨笑问。“是莲华吗？”
　　他……分不清？
　　阎青迟疑了几秒钟，随即爽朗大笑。“我说什么，王兄都不会信。不如王兄亲自过来看？”虽然嘴里邀请对方，但阎青一手把长枪握紧。这种故弄玄虚的行为令生性多疑的阎烨伫足，爱笑不笑地与阎青目光对峙。
　　阎青死死地盯着阎烨，枪尖隐隐闪耀星芒，映射兄弟俩截然相反的神色。
　　阎烨抽出长剑，踏前两步。“阎青，你要和我斗到什么时候？”阎烨轻笑发问，“莲华是你放出宫的、独孤的灵魂是你保的、赤灯也和你狼狈成奸……你到底想要什么？阎王的宝座？你坐得下吗？”
　　月莲屏住呼吸，她看着阎青的侧脸——与阎烨相似的面孔在阴暗的世界中闪烁不定。
　　“王兄……”阎青几乎是呻吟。“都过了这么久，难道你仍然认为我想做阎王？”
　　阎烨冷冷哼了一声，就象他哧笑阎青自荐做阎宫总管一样。
　　“我只是希望王兄不要再折磨莲华、更不要折磨自己。”阎青轻言。“仅仅如此，为什么王兄不明白？”
　　“折磨？”阎烨咋舌。
　　阎青愣了愣。
　　“我只想要莲华！我想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也算‘折磨’？”
　　阎青拧眉。“莲华不是物品。王兄也该尊重一下莲华的选择。”
　　“她有什么选择？”阎烨怒吼。
　　“王兄！”阎青青筋暴突。“天下不只一个女人，走了一个莲华还会有更多的选择。王兄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苦？看看莲华，她就快魂飞魄散了，难道这就是王兄期待的结果？”
　　阎烨恨恨地瞪向阎青。“你为什么带莲华离开阎宫？”
　　“王兄！”阎青痛心疾首地低呼。“我只希望你明白，感情要两情相悦！莲华不爱王兄，何不给她祝福？就算分开，也总是朋友。让她过得快活，自己再另外寻找一份快乐，这么两全其美的事，王兄为什么不要？”
　　“两全其美？”阎烨哼笑。“朋友？我不需要和莲华成为朋友，她注定要和我在一起，我困住她、追杀独孤是为了扭转意料之外的错误！”
　　“你真的派人去袭击独孤？”阎青瞠目结舌。当年他只是照赤灯好意提醒，无心地帮某个阴魂躲避追杀。当时确实有疑点指向阎烨，但阎青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哥哥会滥用权限。
　　阎烨哈哈大笑，手上的长剑也微微抖震。“独孤不是被你救走吗？你高兴了？”阎烨好笑地偏偏头。“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把你和独孤凑成一堆？”尽会坏他的好事！
　　阎青抿了抿嘴！“这和独孤没有多大的关系。”阎青忽略阎烨讥笑的眼神，兜兜转转地把话题绕回到莲华身上。“王兄，莲华一旦有些自己的想法，你就象被蛰的虾一样跳起来。你太在乎她了，又奢望莲华是个没主见的洋娃娃，这怎么可能？难道用长链把她锁在自己身边，看她因此而消失，王兄就感到幸福吗？”
　　“她在我身边，哪怕是消失了，我也满足。与其让她去投靠别的男人，不如我现在就毁了她。”阎烨说得轻描淡写，阎青听得冷汗直冒。
　　“没有女人会爱上毁掉自己的的人！”从一开始，阎烨对于爱的理解就错了。
　　“我爱就可以了！”阎烨自负地扬头，意气风发。
　　阎青呼吸一窒，看清阎烨渐渐疯狂的眼神。“这也算爱？这只是独占欲。”
　　“胡说！”阎烨大吼，身形极快地扑来。
　　阎青大骇，举枪挡下攻击。“王兄！你睁开眼看看，除了莲华，你身边还有很多需要你关心的事、需要你关心的人。你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莲华身上，阎宫怎么办？阴界呢?阎氏命脉的延续！？”
　　“锵”的一声，阎青的双臂被震得发麻。他咬牙，抬眼看向阎烨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阎烨双眼中有红光暗闪，阎青大惊。“王兄！”
　　“你懂什么！”阎烨双手握剑死命地往下压。剑刃磨擦着神枪枪杆，发出刺耳的低鸣。
　　阎青的心口象是泼了一盆凉水。“王兄，你要杀我吗？”
　　“有何不可？”阎烨轻吟。
　　“兄弟相残是神界的大忌。你想让天界借口这件事插手阎宫内务？”
　　“老头子什么时候放弃插手了？”阎烨冷笑，嘲讽天帝是个冥顽不休的糟老头。“莲华是天庭许诺给阴界的新娘，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年习惯她的存在？我日日盼她早早归位，早早嫁来阎宫，早早成就我们的未来……可是她！她转背离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她由天帝亲自指婚给我，为什么不带自觉？我爱……我只能爱她！她也应该如此。为什么不是这样？”
　　仅仅是因为这样？阎青开始怀疑阎烨的感情真伪了。
　　“王兄，你太勉强了。”阎青想强笑，勉强扬起嘴角又立即沮丧地垂下。“莲华转生之后，根本不记得天界的事情。”
　　“那为什么她被封印了记忆，仍然能想起独孤玄？”阎烨吼出心魔。“为什么只有独孤玄与众不同？愚蠢、懦弱、无能的人类，为什么能进入连我也排斥的莲华的心！”
　　如果不是被压制，阎青真想敲开兄长的头，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什么。“你太固执！”
　　阎烨笑得更沮丧。“是啊……我固执……固执到无法放手。”阎烨一声长叹，剑压的力道越来越大。“莲华只要留个壳就可以了，假装是木偶也好。把她的心挖空，自然装不下我，但也不会装下别人，对吗？”
　　阎青心一凛，望进阎烨的双眸。
　　“人类有什么好？为什么我等了数百年，却等回一个爱上人类的莲华？我宁愿她象以前一样不懂爱。不要出现独孤和王威，不要！”阎烨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加重。压到最后，阎青连腿都在抖。阎烨却是咯咯发笑。“独孤玄的魂魄是你保的，当年我要毁了他，却始终找不到独孤的魂。看吧，如果当初毁了独孤玄，就能彻底抹除莲华心中的影子。独孤不存在了，还会有今天的变局吗？”
　　“王兄和莲华已经相处了一千年的时间。如果莲华能够爱上王兄，一千年的时间绰绰有余。独孤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莲华。即使忘了独孤玄的名字却仍然在等同一个人，王兄，莲华很可怜啊。你就成全她，放她离开吧。”
　　“住口！”阎烨的长剑滑过阎青的脸皮，割出一条轻浅的血痕。“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又是人类来坏我的事！”
　　“身为阎王，却胡乱灭魂，这将给天界落下口实！自父王涅磐之后，天界已经蠢蠢欲动地想全盘接收阴界，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给他们留下把柄？”阎青喘了一口气，“王兄，你要将阎氏祖先和父王竭尽全力保全的阴界，一夜之间就拱手让给天上?”
　　“说什么无能的屁话！”阎烨恨声撕开他的防御，接连数下快攻，逼得阎青连连倒退。“阴界是阴界，天庭是天庭！阎氏的东西，谁能抢走？你一口一个天界，是给他们做说客？”
　　“不是！”
　　“既然不是，你何必处处将天界视为制擎？并以天界为借口，处处阻挠我、时时夺走莲华？”
　　“莲华是导火线！”阎青吼出来。
　　阎烨停下，等着阎青说完。
　　“自莲华出现之后，王兄的表现越来越不正常。”一千年前悠哉处理政事的阎烨周身都散发柔和的光芒。莲华一出现，整个气场都被改变了。阎青眼睁睁地看着哥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郁，一天比一天可怕。终于，他触目惊心地偷窥到阎烨给莲华喂食的，其实是天界严令禁止的妖鬼综合体。不只天界，天下苍生都认为这种妖鬼是扭曲的异形。为了一个莲华，阎烨正在做违背天理的事情。莲华虽傻，却也明白自己在吃什么。挣扎、反抗是莲华可以被 理解的举动，可到了阎烨眼里却成了深恶痛绝的行为。
　　阎青又惊惧、又心疼。一方面他担忧自己的哥哥，一方面他同情近乎绝望的莲华。当玉魑的影子越来越明显地与莲华相重叠时，阎青更无法忍受哥哥疯狂的做法。
　　“笑话，一个阴魂能改变什么？”阎烨哧笑。
　　阎青面容一整。“如果是普通阴魂，当然无所谓。可莲华是自毁魂魄的天女，王兄不但不护她归去天庭，反而有意将她导向另一种轮回的命运。王兄，天庭若是知道一去不归的天女正是滞留阎宫一千年之久的大罪阴魂，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阎烨狞笑，“管他们做什么？”
　　阎青咬牙，手臂贯了真力扛起长枪。阎烨瞬间被弹开三尺以处。“如果王兄执迷不悔……”阎青还没说完，便看见一团黑影迅疾扑来。
　　糟了！阎烨的退开只是为了增加刺攻的威力！
　　阎青的长枪擅长远攻，不利近防。而阎烨不等他反应，眨眼间已经冲到眼前。这一瞬间，阎青象掉入了寒窖。他接触到阎烨的眼神，清楚地认识到眸里潜伏的全是必杀之意——
　　王兄，他竟不顾手足之情，执意想……
　　这是魔？还是仙？一瞬间，阎青心里滑过冰凉的想法。
　　“王爷！”红色的魅影从阴暗的角落里冲出，月莲徒手去抓剑，立即惨叫起来。
　　阎烨僵住，视线从阎青呆愕的脸上下移，俯瞰脚边蜷缩的身影。“……月莲？”
　　月莲痛得哆嗦，听见阎烨轻唤自己的名字，她连忙抬起头。“是我，我是月莲。”
　　阎烨静静端血泪纵横的小脸，污痕的下面隐约藏有莲华的影子。月莲在笑，阎烨却突然转身。
　　“王爷？”月莲抖了一下，十根手指被利刃削到仅有一层薄皮唯系，钻心似地疼。
　　阎烨没有回头，大踏步地离去。
　　“王爷！”
　　“王兄！”
　　两个人同时大喊，阎烨笑了。他顿足三秒，眼睛至终至终瞭望前面的空茫之处。这一生，所求何人？阎烨笑，自问是知道答案的。这个答案，他用自己的一生、阴界下注，赌一个女人最终的归属之地。
　　“阎青，我，只要莲华。”
　　一千年前的阎烨或许不知道，一千年后的阎烨则坚定地认为——
　　天界也好，阴界也好，如果是为了莲华，都可以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