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26、浮华虚影

　　阎青第一个梗着脖子问：“我的前世是什么？”
　　前世镜嗡声嗡气地说：“你没有前世。”它迟疑了一会再补充：“真要说前世，神仙们的前世都是共通的一团气而已。”
　　于是赤灯奸笑了，他搭上阎青的肩膀又笑又闹。“哟，气团神仙！”
　　“滚开！”阎青巨掌拍开赤灯的爪子。他面露疑惑地看向前世镜。“怎么可能……我是神仙啊，怎么会没有前世？”
　　前世镜抖出激烈的纹波。大家都吓了一跳，眼看着镜像全都糊成一片。过了一会，朦胧白雾褪尽，镜像不再写实，而是成了一副风景画。荒僻的黄土平原上，一棵参天古树傲然独立。天空积了滚滚黑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罩在树顶上的一小团黑云翻滚得尤其激烈，云中电闪雷鸣，时不时地迸出蓝色光芒，划破沉闷的天际。
　　“看，这是你的前世！”前世镜向阎青骄傲地宣布。“神仙是天地间灵气集聚而成的初魂初魄。你的成形全仰赖了前任阴后——神仙诞子会耗损自身精气。所以阴后返璞归真变成气团……”
　　须臾，镜面象摄像机的镜头，微妙地调整了角度。众人便在近距离观到另一棵生机逢勃的参天老树，矗立在森林的中央位置。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却突然落下一道焦灼蓝光，瞬间把大树劈成两半。“这是狐狸的前世，是被雷电劈死的哦。”前世镜很认真的展示出一神一妖的前世，附带嘿嘿傻笑的声音。不过当事人都以一副吃瘪的表情回敬它。前世镜吃力不讨好，于是讪讪地转换目标。“还有谁要玩？”
　　“玩？”赤灯怪叫。“这是游戏吗？”
　　“算是游戏吧。”阎青叹息，回望其余的人，大家都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漠然。是啊，谁会想到一路逃奔的结果，居然跳进游戏场？
　　赤灯笑嘻嘻地把莲华推到镜子面前。“前世镜，看看她是谁？”
　　“……前世镜，”阎青也催促着。“把他们都照出来吧。”
　　都照出来？前世镜闷了半晌功夫，慨然长叹：“缘份，妙不可言哪……这种巧合真是可歌可泣……你脸这么臭干什么？”它痛声指责赤灯，不过镜像慢慢被白雾遮盖——这是照出镜外人前世的前奏。“罢了，罢了。我都照出来，你们自己看。”机械、呆板的声音和镜里雾气一起消弭。不一会儿，空灵的镜面映出赤灯、莲华、还有……
　　莲华错愕地眨眨眼，死死地盯着从赤灯身后走到镜前的男人——独孤玄？！她飞速转身，看见王威站在两步之外。再回顾，镜子里依然映出独孤玄的身影。已经死了一千年的独孤玄穿一身熟悉的白长衫，表情安静地站在两步之外。那双不能被遗忘的笑眼，含了脉脉深情看向莲华。
　　莲华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慌乱地扫视四周。赤灯也好，阎青也好，都带着意料之中的神情笑望莲华。
　　就连独孤玄……不，是王威！王威也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仿佛只有莲华被蒙在鼓里——王威就是独孤玄。
　　“你们……”莲华哑着嗓子，目光又粘在独孤玄脸上。“玄……”她轻唤，再也说不出话了。
　　镜子里的独孤玄摸摸自己的脸，倏而一笑。“莲华。”他笑说，“我回来了。”
　　莲华忽然就哭了。
　　王威，镜子里的独孤玄跨前一步，紧张地问：“伤口痛？是不是伤口痛？莲华，拜托，先说个话啊！”这么着急？这么神经大条？还是说，笨蛋就是笨蛋，表现出来的体贴其实是神经质的体现？
　　莲华又笑出声来。一边孩子气地抹脸，一边发笑。
　　“莲华！”王威象在生气，又有些束手无措。莲华抬眼看他一次，又垂着眼呜呜地哭。
　　后世的王威与前世的独孤玄历经了一千年的时光，在莲华眼前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古装也好、现装也好，镜里镜外两张不同的脸露出相同的关切表情。用心，把莲华捧起呵护。这种被呵护的感觉，莲华用一千年的时间等待，终于梦想成真。
　　莲华哭着，倒入王威的怀抱。
　　“莲华！”王威有些懊恼地低叫，“小心伤口呀！”
　　“笨蛋！你不会抱得小心点吗？”赤灯也紧张地大叫。
　　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极象倦鸟渴盼的归巢。从被呵护的这一刻起，莲华心里累积了数万层的冰寒堤坝开始轰塌，激情洪水尽全力喧嚣倾泄。她在王威的怀抱里嚎啕大哭，宛如孩子。卸除了冷静的面具，莲华的脆弱一览无遗。
　　“傻瓜……”王威的叹息声在发抖，他紧紧地回抱莲华。这一刻，勿需更多的言情来倾诉感情。莲华只顾着放声大哭，任王威笨拙地安抚。
　　“别哭了、别哭了。”王威轻声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集蓄体力养伤，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赤灯絮絮叨叨地指责王威，全是一些不好好照顾莲华、尽惹莲华伤心之类的屁话。莲华不听周围声音，她紧紧地揪着王威的胸前布料纵声大哭。在她的哭声里，赤灯隐约微笑，阎青憨憨傻笑。而一直被人忽略的月莲，开始明白一些事情。月莲心里百感交集，有些尖锐的冰针正在慢慢融化。
　　这，就是莲华的幸福吗？月莲轻叹，她看着莲华联想到自己，又想到了阎烨。终于开始接受阎烨与莲华无缘的事实。
　　赤灯在莲华耳边低语：“莲华，开心吗？”
　　莲华转啼为笑，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赤灯后退一点，与王威相视一笑后朗声说：“莲华，你曾经要我参与你和独孤玄的命运之旅……我参与了。所以你也要做好自己的本份。”
　　“自己的本份？”莲华不解地看向赤灯。
　　红发大妖微微昂头，挺起胸膛说：“活下去！”
　　莲华和王威都看着赤灯。阎青半合眼，抱着长枪在赤灯身后点头。
　　“赤灯，我已经……”
　　赤灯打断莲华。“你和王威一起活下去！”他意有所指，“活着见证磨砺之后的幸福。这是你欠我的，莲华。我参与你们的命运之旅，只要一个报答——你活下去，他活下去。你们按自己心中的愿望再重活一次。”赤灯温笑，郑重承诺。“放心，我会让你变成人。”
　　王威震惊地看着赤灯。阎青曾说过，赤灯做任何事，都有原因。与其不明就里地反对赤灯，不如探究被他隐瞒的原因后、去理解赤灯。
　　原来……王威彻底明白，原来赤灯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成全莲华。王威既感动又惭愧。他为赤灯的真心付出而感动；相形之下，又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远远不及而惭愧。
　　赤灯黠笑，抢在王威开口前眨眼。“别说谢谢，臭小子！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我们之所以能相遇，不过是因为有个共同的交集点。”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莲华身上，赤灯目光放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很高兴遇见莲华。与莲华相遇是我这辈子最重要、也是最快乐的事。”看见莲华又哭又笑地抬起眼睛，赤灯下意识地露出安抚笑容。“自卑的孩子，总是为了他人努力付出一切。却忘了索取自己应该有的回报。太缺心眼了！临到真正的关键时刻总想着别人的好，笨蛋！”
　　一句亲昵的痛骂，又让莲华的泪水流了出来。她摇头说：“赤灯，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
　　“我知道。”赤灯哼声，装作不快地撇开头。任谁都能看见他脸上藏不住的笑容。“你也是人，有私心的人类。我看不惯的是，既然承认有私心，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的感情？难道你是圣人吗？莲华，有了王威，你永远当不成圣人！”
　　王威笑了，朝赤灯点头致意，说：“谢谢，谢谢你一直守护了莲华。”千年以前我没有做完的事，谢谢你一直坚持到现在。
　　赤灯无谓耸肩，避开他不熟悉的温馨场面。
　　“现在谢？为时过早！”红发大妖用粗糙的嗓门轻笑。“先想个法子，安全脱身吧！”王威愣了一下，立即有些愁眉苦脸。
　　密室里的气氛太美好，所以大家都忘了——这里是阴间，还是阎烨的领域。
　　阎青在一旁腼腆地搔着后脑勺，向诸位致意。“真是抱歉。我家老兄居然搞出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名堂。”
　　“老兄？”赤灯斜睨阎青。“刚刚谁在外头一口一个‘王兄’？恭敬得很呢！”
　　阎青啐了一口。“此一时、彼一时！老虎的毛，谁敢逆着捋？他喜欢听‘王兄’，我当面嗷就是。我喜欢叫‘老兄’，背后吼行不行？”说完，阎青把胸膛一挺，大有偏向虎山行的勇士气概。
　　这是神仙吗？赤灯摇头嗟叹，心底很是怀疑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养出这种个性的小仙？妖怪的眼神微滑，抓到旁边沉闷不语的小红衣身上。赤灯眼底滑过一丝暗流。“小丫头……”低沉的、略带滑腻感的嗓音惊得月莲弹跳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赤灯魔掌探来，竟然忘了躲开。
　　“哎！你干什么！莲华姐！莲华姐！”可怜的小鸡一边吱吱叫，一边拼命踢蹬。也只是踢踢蹬蹬罢了，可怜的月莲与赤灯身形差异太大；被赤灯一拎，揪了衣领提起，脚尖都碰不着地。
　　莲华侧目，并不清楚赤灯突然动作的原因。赤灯提着月莲象拎着一只小野猫，大踏步地走到前世镜前面。
　　“镜子！照照看，这妖孽的原形是什么？”
　　“什么妖孽？我是鬼……有壳的鬼！”
　　前世镜闷闷不乐地低语。“我不当照妖镜已经很多年。”
　　“叫你照就照，废话那么多！”赤灯不耐烦地低喝。
　　前世镜镜上波纹抖动，活象大肚公受人挑衅后挺起的肥肉肚。“给钱！”前世镜老毛病不改，用机械的声音大声吼。“哪有不给钱，还白干活的道理！不给钱，我坚决不照！”
　　嗬！老小子还杠上了？！
　　赤灯二话不说，五指朝天。“唰”的一声，暗蓝色的指甲象出鞘的利刃，在冷空里泛出毒光。阎青下巴都磕地上了，他素知这尾老妖的诱敌政策是先礼后兵、一兵再兵……不过，对方是面镜子呀！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赤灯、赤灯！”阎青连忙上前打圆场。“别这样嘛，你亮兵器干嘛？先用好听的话哄哄嘛……”
　　“喂！”前世镜抗议。“我是哄哄就能被你们得逞的镜子吗？我可是……”
　　“锵”的一声，阎青也甩出自己的武器——闪亮的长枪枪尖朝上，雄纠纠、气昂昂地伴着主人。阎青根本没空搭理前世镜，他忙着安抚赤灯。“至少，我们也该做到‘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再合力劈了它！”
　　这哪算有礼？
　　分明是威胁！
　　前世镜心有不甘，却很迅速地回应他们俩。“好吧，我让你们，继、续、赊、帐！”最后四个字说得非常咬牙切齿，赤灯和阎青同时叉腰，气势嚣张地仰面狂笑。
　　前世镜一个劲儿地嘟嘟哝哝。过了一会儿，它惊讶的“咦”了一声便突然没了声音。
　　“前世镜！”赤灯眯起漂亮的狐眼。“照出来，让我们看看残魄的主人是谁！”
　　“两个女人。”前世镜语焉不详。
　　“什么？”赤灯愣了一下。
　　“不信？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