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19、来来回回

　　楚地密林，一半连着阳间、一半连着阴界。
　　站在阳间的地平线上观望，楚地密林不过是几排稀疏的樟树，杂乱无章地错立。近年来城市大规模规划，东南西北各个角落都涌出风格秀丽的景园。相较而言，贫瘠黄土上簇立的樟树实在不是怡人之景。凡人凡心，站在“密林”里可望见“密林”外——高山挖了半边，铁路绵延穿山而过。然而，随着羊肠小径的深入，枝叶逐渐繁茂，到了最后变成遮天盖日的阴蔽之地。多踏一步，便由阳转阴，进入鬼魂的世界。
　　两抹黑影迅疾掠过，带起冰冷的寒风扑在阴魂脸上。
　　阴魂、鬼差、宫婢、护卫……毫无所觉，只是感到突如其来的阴风较之以往更加诡异。
　　珠离站在远处的回廊里，远远眺望，若有所思。
　　一抹红色艳影穿过芭蕉林，漫无目的的走在大殿之外。
　　蓦地，一双手突兀伸出。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揽着她的腰没入黑暗里。
　　有阴风扫过原地，沓无人踪。
　　“嘘！”赤灯眯起杀气腾腾的双眼，笑眯眯地示意小娃儿不得声张。
　　月莲瞪大眼，惊恐地看着赤灯。下一秒，她眼角余光瞄到还有一个影子，望过去，骇得心神俱散。
　　“唔……”才发出一个单音节，赤灯便手上加力，意图一掌捏碎她的下巴。
　　“如果你大叫，我就捏死你然后再逃命，懂吗？”赤灯笑嘻嘻地说，语句中的煞气与他灿烂的笑容形成反比。月莲连连点头。赤灯便慢慢撤回自己的手。
　　王威上前一步，声色疾厉地问：“莲华在哪里？”
　　月莲低头沉吟，不敢看人。她神似莲华的相貌，现在勾起对视者无与伦比的憎恶感。
　　“莲华在哪！”王威咬牙切齿地追问一遍。
　　“东南殿……”
　　赤灯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通关令牌还有效吧？”他意有所指地邪笑。
　　“是有效……”月莲嗫嚅着。“可是王爷已经料到你会出现。一旦我穿过结界进入东南殿，珠离或是王爷便会立即赶来。”
　　“来的只有珠离。”赤灯胸有成竹。“阎烨不是去天庭了吗？”
　　“你怎么知道！”说完，月莲恍然大悟。“你们！调虎离山？！”
　　赤灯笑而不语。
　　阳间的救援人马兵分两路，一路是阎青直奔天庭，借天帝之手调离阎烨；一路是赤灯下到阴界，闯宫救人。王威是例外，他本该坐镇家中。可是那一天子镜里传出的惨叫过于凄厉，令他傻住。不仅他，就连平常嘻笑惯了的阎青与赤灯，也保持了意外的死寂。
　　——不是养病吗？不是养病吗？！不是因为养病才不能回来吗？
　　王威揪着赤灯的衣领大声嘶吼。子镜搁在眼前，黑呼呼的一片；偶尔传出轻微的锁链撞击声，令人心惊胆战。
　　——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威不顾旁人的抗议，固执己见。
　　——我要亲眼看见莲华！
　　赤灯默默地注视着他时时抽动、颤栗的双手，终于默认。于是阎青给王威施加神印与仙力，赤灯在前引路。一人一妖大胆地闯入阴界阎宫。
　　月莲的黑目转至王威身上，诧异万分。“你是活人，怎么下来阴界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赤灯提着她的肩，狠狠推了一把。“带路！”
　　“东南殿外有重兵把守。”月莲在前面领路，红纱轻绸慢慢拖动。
　　“没关系。以我的能力可以轻易躲过。实在躲不过，见一个、杀一个！”
　　月莲不敢回头，她每走一步，背上就冷汗直流。
　　赤灯在后面嘿笑，邪气四窜。“走快点。别想拖延时间！”
　　“我没有！”月莲急急否认。“珠离在监视我的气流。如果我走动过快，气流急窜，她就会赶来。”
　　“让她来！”身后的妖怪恨声低吟，顺便把十指毒爪握得喀啦作响。
　　“你可以和她一较胜负，可是你身后的大活人呢？”月莲轻轻地提醒，等了半晌，身后都没有人吱声。一前二后，三人踩着单调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东南殿。
　　“对不起。”穿过茂密的芭蕉树丛时，月莲突如其来的说。赤灯眯了眯眼，淬了毒的爪子悄然张开。这丫头背叛了一次，难免会背叛第二次……
　　“我不是故意让莲华姐受伤……”
　　“她不是你姐！”断然否定的，是王威。
　　月莲微愣，继而苦笑。“对……我不配。”配不配的问题，已经有三个不同的人给了一个相同的答案——她不是你姐，因为你不配。
　　“我只是希望她……希望莲华呆在阴界。她是阴魂，不留在阴界说不过去！”
　　“她成功呆在阴界了，你觉得呢？”赤灯在身后冷冷地哼笑。
　　月莲抿嘴不语。
　　王威悄悄地握拳。“莲华待你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地方不公正？她苛薄了你？竟然让你们下如此毒手？”每一个问号敲入月莲的脑中，就撞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她的视线迷糊了，只能望着地眨眨眼。两滴清水滚落，还未及地便被人碎步踩烂。
　　穿过芭蕉丛，果然殿前红衣金盔不断闪动。
　　赤灯冷冷地哼笑。“阎烨这一次，还真是大量浪费人力呢。前进！”
　　月莲止步。
　　“我叫你前进！”赤灯抬手从后面卡住她的脖子。
　　“我前进，你可以隐身。大活人怎么办？”
　　赤灯一愣，飞快地瞟了一眼王威。对方脸上也是诧异的神情。赤灯又迅速地转回头，威胁月莲。“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哼笑。“大活人有阎青的神力护体，小喽罗们根本看不见他。”
　　那就好。月莲稍稍安心。她缓缓徐行，远远地就看见宫女和护卫们打量的眼神。月莲硬着头皮缓缓穿过他们。须臾，与她擦身而过的阎宫侍卫忽然扭曲、奇怪地蜷成一团；其他阎宫侍从们来不及表示惊愕，就如出一辙地灰飞烟灭。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无数魂光化成珍珠落入赤灯的手心。
　　月莲大惊，愤怒地转身。“你疯了！突然间有这么多气息消失，珠离肯定会察觉到！”
　　赤灯慢条斯理地把魂光转化成一盘精致的糕点，他看向瞠大眼的王威。
　　王威一接触到赤灯的视线，立即撇开头，对刚刚的屠杀视而不见。赤灯咧嘴，无声发笑。他第一次向王威吹嘘，杀阴魂喂食莲华，对方嫌恶兼不满地皱眉。没想到，王威亲眼目睹之后，反而视若无睹。
　　这小子，绝对有成妖的潜力！
　　“快带路吧，丫头。莲华还在等着我们呢。”赤灯笑眯眯地说，一边牵起王威的手搭在月莲的肩上。然后他搭住月莲另一边的肩上。“珠离说不定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们的速度要快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远方传来喧哗的声音。三个人回头一望，看见距离最远的西方角落里窜起黑色的火焰。
　　月莲心一凛。“炼狱之炎？”那是焚烧罪人灵体的恶火，怎么会出现在阴界小王爷的寝宫方向？
　　赤灯满脸痛快的表情。“阎青这家伙……”他啧声，令另外两人心中一片默然。
　　阎烨去了天庭，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珠离身为总管，不能坐视黑炎焚烧宫殿。
　　东南殿虽有重兵把守，对于赤灯而言，不过是拂手之劳。
　　最后一层结界作为屏障，有了月莲便形同虚设。
　　莲华，救援有望！
　　月莲一咬牙，闭着眼冲过无声的波流紊动。紧紧尾随在身后的一人一妖也跟着冲过缝隙。
　　多日来，月莲夜不能寐，日不能安。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无声的质问紧紧追随。
　　——我没想到，月莲你……然后是紧随的惨叫、闷哼。
　　阎烨的声音跟在惨叫之后。
　　——替我监视她！
　　错了！
　　她错在不该提及莲华出宫的想法、不该告密、不该指称赤灯几次三番地找上莲华，不仅仅是为了帮莲华养好身子、更为了助她脱离阎烨……
　　月莲记得，阎烨乍听之下双眸骤眯的狠戾表情，也不忘他忽然握掌成拳的隐怒。仅仅是手掌与手背的翻转时间，天下便已风云变色。
　　莲华残了、阎烨疯了。
　　珠离飘走前若有所思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月莲涕泗纵横的脸上。
　　——为什么？
　　珠离的低语缭绕不去；还有她无奈而苦涩的笑，在月莲眼前不停地晃动。
　　——有些事情，该说；有些事情，不该说。
　　——月莲，喜欢王爷吧？喜欢莲华吗？
　　说到喜欢，珠离的声音慢慢变冷。
　　——既然如此，就慢慢品尝一时恶言带来的苦果吧。
　　好苦！
　　苦到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整个阎宫都沉浸在无法言喻的苦闷之中。每日都有数十个小鬼被光明正大地送入东南殿，再不见出来。阎烨亲自入殿，偶尔听见里面有纷乱的尖啸，片刻后便归于死寂。宫殿外守着的婢女侍卫无一不在发抖，偷偷躲着偷听的月莲也在发抖。
　　远远的珠离瞟来视线，悉数都在责怨月莲的愚蠢。
　　好蠢！好苦！好害怕！
　　月莲咽下涌到喉头的苦涩感。一旦跃过结界，她便顾不得后面跟来的人，尽全力飞奔。殿里一阵阵飘忽的腥味，混杂了血的甘甜；越接近莲华，味道便由芬芳转为酸涩。月莲心惊胆战地扑到寝宫门口——
　　一把大锁牢牢地扣在门上。
　　身后探来巨掌，指尖泛着幽蓝毒光，狠狠地掐碎那把大锁。月莲还在怔愕，身后跟着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大门。
　　一阵陈旧的血臭味扑面而来，几欲令人作呕。
　　“莲华！”王威哑声，目光停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