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09、赤灯的过去（7）

　　“赤灯你做什么！”
　　月夜的宁静被暴喝声打破。
　　被人抱着的莲华跟着暴喝声一震，神智微微醒转。甫一睁眼，就看见两根泛蓝光的手指伸至眼前。
　　独孤玄腿上受了点伤，他又惊又怒，竟然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又被赤灯所迫，独孤玄只好抱着莲华狼狈后退。
　　如火般燃烧的红发上面，是一轮血色残月荡出冰冷的光芒。被两种红色映衬，这暗暗的夜色也变得温暖了。
　　莲华哧地一声笑出来。“赤灯，”她气息奄奄地问。“你做什么呢？”
　　“看不见？”赤灯狐疑地凑上自己的脸。“你眼睛失明了？”听说人类失血过多，会连五感都消失。那么，莲华的大限快到了？
　　“胡说什么！”独孤玄代人回答，背后抵着一棵参天老树，再也无法后退。“莲华只是受了一点伤，不会失明的。”
　　“我受伤了？”莲华讶然轻动。果然，身体沉重得不象话。她企图牵动全身的力量，到头来，只有手指微微抽动。莲华这才想起刚刚与不知名的妖怪激斗。最后还得用自己作饵，方才觅得良机把急切扑来的妖怪劈成两半。可惜的是，妖怪垂死的挣扎竟是用带刺的长尾贯穿她的肩膀。
　　“莲华！”
　　赤灯从东方、独孤玄从西方分别向她奔来。她仰面倒下的时候，看见天上红月默默无声地胀大一倍，须臾，便喷出浓浊的血色涟漪。
　　我死了，凶兆会消除吗？
　　“别傻了！”赤灯的嘲笑拉回莲华的注意力。“你死了就死了。天意如此，不可能以你为牺牲而拯救全天下。”
　　莲华怔忡地看向赤灯。“赤灯……”之前她只是怀疑，现在被赤灯的笑语挑动，怀疑更显真实。“你看见的凶兆，危及全天下？”
　　赤灯与独孤玄互搏的手微微僵硬，他无谓地耸肩。“天下不天下，我不知道。对我而言，天下不过就是楚地这一巴掌大的地方。”
　　也就是说，整个楚地都弥漫了死亡的气息？
　　莲华沉默了。以她的能力，只能看见周围的人可能遭遇不测；而赤灯，却已经窥伺到整个天地都将染上血色。
　　“果然，妖怪的力量很强大啊。”莲华由衷地佩服。
　　赤灯很少被人诚心诚意地夸奖，他不自在抽动黑亮的鼻子。“谢谢，我本来就是个强大的妖怪。不过，莲华，你也很强。”赤灯的血盆大口张开，尖牙闪耀着寒光。“知道吗？你刚刚斩杀的这妖怪，排行在妖界第三。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蝎尾。”就算是赤灯也要回避的大妖怪，仅仅是一晚恶斗就死于莲华的刀下。
　　“蝎尾？！”莲华错愕地看着赤灯。对方索性蹲在她眼前，玩味地与她互瞪。
　　“我喜欢强者，莲华。”赤灯不明说，可是莲华也知道它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独孤玄抱着她微微喘气。“谢谢你喜欢莲华，”他的口吻里充满了酸意。“不过她喜欢的人是我。”
　　赤灯的视线略微抬高，很不高兴地睨着独孤玄。
　　莲华脱口而出。“为什么妖界的大妖会来楚地……”
　　“为什么？因为天地异变，楚地已经成了一块妖界的香饽饽，是跳板！凡是想出入人界的妖，都会想将这块土地据为己有、收过路费。”赤灯哼笑。“不过，蝎尾自己没有大妖怪的自觉，竟然被一时小利所惑，自己跑来送死。”
　　蝎尾……
　　莲华听过这妖怪的名字。据说它活了很长的时间，几百年前与叫“夜落”的妖王形影不离。可是夜落被封印之后，蝎尾就再也不曾在楚地出现。听说它受老友重托、自动避开楚地巫女，回妖界逍遥了。
　　蝎尾妖力高强，号称长生不死。之所以获得这个称号，是因为它的能力……
　　“啊！”莲华轻呼，想起自己被蝎尾刺穿的左肩。她微微侧头，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莲华，叫你男人滚一边去！”赤灯不耐烦地怒吼。“他简直碍手碍脚！”
　　“我碍手碍脚？”独孤玄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你毛手毛脚的做什么？”
　　“我要给莲华疗伤！”
　　“你爪子带毒，疗伤？她会被毒死！”
　　“别吵了。”莲华虚弱地低呼。她闭闭眼，拼命集中自己的意识。
　　“赤灯，我伤口里有什么？”
　　赤灯哼哼冷笑。“发现了？蝎尾最厉害的能力便是转移魂魄。它的身体会死、会腐烂。可是它的魂魄求生意识很强。只要成功贯入敌人体内，无论对方怎么反抗，最终还是会被蝎尾鸠占鹊巢地霸占身体。它是寄居形的妖怪，只要有身体……”
　　“拜托你简单说明。我现在虚弱，清醒的时间不多。”
　　“虚弱？虚弱到我可以杀了你，霸住这块土地为所欲为？”
　　气氛突然冷凝。独孤玄甚至代替莲华提起长刀，冷冷地睨向赤灯。
　　莲华躺在独孤玄的怀抱里意识一阵一阵地涣散，感觉玄长臂收紧，似乎想挣扎着爬起来，抱她逃离密林。
　　傻瓜啊！莲华放松地倒在自己绝对信任的怀抱里，浅笑地睨视赤灯。“别开玩笑了。玄都快崩溃了。”
　　“莲华！”玄不敢置信地在她耳边低语。“它是妖怪。”
　　“对呢，我是妖怪啊！”赤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眯起来，配合了毛茸茸的尖脑袋，显得特别邪恶。
　　莲华静静地与赤灯对视，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对啊，你是妖怪……”
　　赤灯还在琢磨她意味深长的叹息时，又听她神智不甚清朗地低语。“也是我的朋友。”
　　不仅独孤玄，就是赤灯也怔住了。
　　“朋友？”赤灯脱口而出，“什么样的朋友？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到处都是。走到哪，与之相视而笑的，不都是朋友吗？”一边说着我是你朋友，一边互相残杀的，不是人类吗？
　　“那是普通朋友，”莲华把双手安抚性地搭在独孤玄臂上，她微微仰头亲吻玄紧绷的下巴。这么一来，颈部的弱点便彻底暴露在赤灯的眼前。赤灯僵硬的注视着莲华，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直到她拖着重伤安抚了玄，再看向自己；这一刻，赤灯惊异地发现自己一直屏息以待。
　　“赤灯你是我，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啊。”莲华抓紧独孤玄的手臂，微微侧头。“好了，快把它的魂魄抠出来。它在侵犯我的意识！”
　　“莲华！”独孤玄被她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拜托，玄……”她在他怀里抬起脸，水目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我会很痛。”
　　独孤玄长久地注视着莲华，他在莲华的眼底看见对赤灯绝对的信任。独孤玄咬紧牙关，喉结上下滚动。终于，提了长刀的右手突然弃刀，改而抱紧莲华的头。
　　“还在等什么，赤灯！”独孤玄把脸埋下去，隐忍低喊。“快动手！”
　　赤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对互拥的男女。它还没有褪去毒光的爪子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们在搞什么啊，”它喃喃地说。“我可是妖怪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独孤玄低吼，把赤灯吓了一跳。整个晚上，独孤玄都在战场外吼来吼去，却只有这一句最无措的低吼令赤灯心神俱震。独孤玄把紧张都吞咽回肚子里，目光笔直地看向赤灯，说：“她信任你！”
　　此刻的莲华已经半昏半醒，连说话都成了问题。她唯一受自己意识控制的，就是紧紧抓住独孤玄的双手。赤灯的视线从莲华的双手上调回到独孤玄的脸上。
　　“你不担心吗？我可是妖怪！”
　　人类连自己的同类都无法全数信任，又怎么会把珍贵的生命托付给妖怪？
　　如果莲华不清楚，那么由独孤玄来代答也行。
　　“我担心！”独孤玄坦诚，他一脸坚决地看向赤灯。“可是莲华信任你。我相信她的判断，你绝对可以信任。”
　　赤灯震憾了，它目瞪口呆。
　　“快动手！”独孤玄眦牙裂嘴地吼。“莲华快昏过去了。啊……我的手……”被掐出十个血洞！
　　赤灯垂着头，血盆大口抿得一条曲线。“傻瓜。”它含糊不清地吐词。
　　两个傻瓜！
　　“说什么……”独孤玄突然痛叫。
　　赤灯抬起头，双目迸出杀意。独孤玄的痛呼含在嘴里，看见赤灯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幽蓝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袭，瞬间戳入莲华的伤口。
　　莲华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仰头惨叫。
　　“莲华！”独孤玄感同身受地痛呼。
　　“喂，叫独孤玄的家伙，你流血了。”赤灯五指在伤口中翻搅，在莲华的血与肉中追觅蝎尾的魂魄。七魂七魄，抠到一个、灭掉一个！
　　独孤玄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不是手，是嘴！你自己把嘴唇咬破了。笨蛋！”赤灯终于掐碎蝎尾的最后一魄，放心地抽回自己的爪子。带出肮脏的污血，它替双手没空的独玄擦拭嘴边的血渍。“唉……”赤灯叹气。“你脸更脏了。”
　　“莲华……”
　　“她没事了。蝎尾的魂魄刚刚被我都掐碎了。剩下的伤势，就依赖她强悍的复原能力吧。”赤灯转身，仰面看天。血色残月一如既往地悬于中空。过去，它看见这轮弯月总会觉得欣喜无比。现在，赤灯只觉得焦躁不安。
　　“天快亮了，我先走了。你抱着莲华回去，没事吧？”赤灯回头，确认独孤玄点头。接着，它傲然长啸。
　　“辛苦你了，小子！”
　　密林里刮起一阵阴风，独孤玄微微一眨眼，赤灯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玄……”莲华呓语。独孤玄抱紧险些失去的宝贝，眼眶微热。
　　“我在这，放心。我们可以安全地回去了。”
　　他费力地抱起莲华，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月光下，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你说得对，赤灯的确值得性命相托。”几天以后，他守着快痊愈的莲华淡淡地说。手上削苹果的姿势忽然顿住。
　　“怎么了？”莲华半躺在床上，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独孤玄面容古怪地低喃。的确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直称呼他“小子”、“那家伙”的狐面赤灯突然改口，喊了一声——“叫独孤玄的家伙”？
　　独孤玄偏偏头，认命地将苹果切成一瓣一瓣，喂给莲华。
　　赤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是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