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06、进食（下）

　　偏殿里有人。
　　莲华被珠离拖到中南殿殿前，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们对看一眼。
　　“不是王爷！”珠离断定。如果是王爷在这儿，小鬼们不会闹得这么厉害。
　　下一秒，熟悉的尖叫声惊悚地拔高。莲华心一跳。“月莲！”
　　她抢在珠离前面飞进偏殿，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月莲趴在地上干呕。
　　“月莲！”莲华惊叫，飞扑过去。她搀起月莲，右边水袖空荡荡地摇曳。“你的手？！”莲华目光扫视四只铁笼。小鬼们相互呼应的尖叫声渐渐停息下来，大家沉默地望着莲华。只有一只小鬼，贴在铁笼前面，目光邪恶地挑衅莲华。
　　莲华的双眸大张，瞳孔因为愤怒而微微收缩。“为什么！”她质问那只显然在得意的小鬼。
　　“怎么回事？”轻快的声音紧随而来，阎烨的目光扫过匍伏在地上的珠离、笼中的小鬼，最后落在眼前一红一白的身影上。笑意顿时凝住，阎烨大踏步地上前，看清莲华怀里抱着断腕且发抖的月莲。
　　“珠离！”他暴喝。“我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中南殿，你是怎么办事的！”
　　“不、不关她的事……”月莲勉强打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阎烨。“是我好奇……偷跑进来……”阎烨冷冷地瞪着她，墨色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其实你来这儿是想偷吃？”带着蛇信的声音嘶嘶作响，恶劣地嘲笑着脆弱的月莲。月莲小脸一白。
　　阎烨狐疑地眯眼，冷冷地瞅向笼中小鬼。
　　刚刚企图反噬月莲的小鬼较之同类，显得更加强壮。它站起来，不再弯腰驼背，全身散发出明显的侵略气息。
　　阎烨的目光移回来，注意到月莲的断腕。他一愣，突然哈哈大笑。
　　“王爷！”莲华又悲又急。月莲还在她的怀里发抖，阎烨却仰头大笑？他平时不是也宠着月莲吗？为什么突然显得不近人情！
　　“莲华，”阎烨淡声提醒她。“我是阎烨！”莲华紧紧地抿嘴不语。
　　阎烨等了一会，充满黑色风暴的眼睛转至月莲的脸上。“月莲，我问你，你想怎么偷吃？”
　　月莲浑身冰冷，下意识地躲闪阎烨的视线。
　　小鬼在铁笼里诘笑。“当然是食鬼大法啊！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抢先一步吃掉了右手！”
　　莲华一震，呆呆地仰首看向阎烨。阎烨也是一震。
　　“月莲，我问你，谁告诉你用食鬼大法？”阎烨的声音轻柔如水面飘荡的羽毛，他紧紧盯着莲华，看着莲华逐渐隐去自己的表情。
　　珠离紧急趋前两步，跟在阎烨身后追问着。“快回答，月莲！”
　　“珠离！”阎烨暴喝。“不许插嘴！”
　　珠离立即跪下。
　　“姐……”月莲察觉到异样，她从保护圈里抬起头，却只能看到莲华木讷的表情。
　　珠离从地上微微抬头，焦虑地看向莲华。
　　阎烨嘴边绽出玩味的笑意。他探手夺走莲华，任月莲从莲华怀里滚落出来。月莲哑着嗓子，半天出不了声，只能呆呆地看着阎烨语气轻柔地冷问：“这食鬼大法是我亲手教会你的，从我的口里进你的耳，就连珠离都不知道。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阎烨看看躺在地上的红衣少女。虽然在笑，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察觉到阎烨暴怒了。“为什么传授给月莲？担心她身为阴魂却久久不能转生？怕她成为下一个不能转生的可怜虫、怕她魂魄消亡从此在世间消失？所以你，背着我传给她食鬼大法？”
　　“王爷！不是莲华姐。”月莲连忙撑起身子申辩着。“而且莲华姐知道我是媚鬼，知道我赖以为生的途径是什么。”
　　阎烨一愣，他忍着没有回头。在他身后的珠离愧疚地垂下脑袋。
　　“你们的交情有这么好了，连底细都可以透出来？那是谁？”阎烨笑意盈盈地搂住莲华，感受她绷得死紧的冰凉身躯。莲华紧紧抿住嘴，目光低垂。
　　阎烨等了又等。
　　月莲张口欲言，回回都被阎烨先一步察觉而打断。“你住口，让莲华说！”
　　可是莲华姐不知道啊！月莲可怜兮兮地闭紧嘴巴，目光绕至阎烨身后的珠离，无助地摇头。
　　拜托你，帮莲华姐说说话。王爷只听你的，不是莲华姐传授的食鬼大法。
　　珠离一动不动，用目光苛责月莲。可是半晌后，她也摇头。不可轻举妄动！珠离用眼神示意——王爷在气头上，谁的劝阻都会是火上浇油。月莲的心一沉。
　　“我说什么都是狡辩。”莲华叹息，自我嘲讽地微笑。“你会相信吗？”
　　阎烨的脸色一变，又听莲华轻语。“反正你认定我是罪魁祸首了，不是吗？”
　　张狂的怒焰化成黑色的浊雾从阎烨身体里迸出来，他在盛怒之中把莲华塞进第四中铁笼。受他气势的影响，笼里的小鬼们一反刚刚的强硬态度，全都缩至最远的角落。
　　“王爷！”珠离在他们中间惊慌大叫。“从第一笼开始，第四笼不行……”
　　“住口！”阎烨把挣扎着要逃出铁笼的莲华塞进去。
　　“不、我……”莲华焦虑地大喊。
　　“我什么呢？”阎烨笑如三月温风，眸里却空空如也。他关上铁笼门，负手后退三步。
　　隔着铁笼，阎烨笑望惊慌失措的莲华。“我事先警告你。这一笼的小鬼经过处理后都是是半妖半鬼的融合体。”
　　月莲听得大惊失色。身旁的珠离静静垂眸。
　　阎烨踢开爬过来乞求饶恕的月莲。“这些是带毒的盅食，小心食用吧！如果你幸运，他们的力量绝对有助于你；如果你不幸……”阎烨顿了一下。“想出来，就告诉我真相！”
　　“什么真相！”莲华狠唁着。“你只是想听见自以为是的答案，才强迫我屈从你的意识！”
　　“既然如此！”阎烨提高音量打断莲华，片刻后他又笑着偏头。“吃干净！不然，你别想出笼！”
　　听见月莲倒抽了一口凉气，阎烨微微侧头。“至于你，”他看向月莲的目光又冰又冷。沉吟半响，室内阴郁地沉寂。阎烨把薄唇微掀，露出轻蔑的笑容。“稍后再处置你！”
　　“等等、王爷！”月莲挣扎着望向铁笼。“别吃它们，食鬼大法只能食魂和人。”
　　阎烨踢了她一脚，轻蔑地轻哼。“哦……原来你连大法中只能吃人或鬼的限制也清楚？谁说的？莲华？”
　　月莲僵住，有这种限制？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带毒的食物不能吃……
　　莲华抿嘴，双手抓在铁栏上凝视月莲；在她的身后，小鬼们蠢蠢欲动。
　　月莲咬牙向铁笼靠近。如果阎烨不肯放开莲华，那她来放开莲华吧。“先出来……”月莲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转成惨叫。
　　阎烨移走踏断月莲胫骨的脚，再冷冷地睨向莲华。“你不吃它们，它们就会想着吃掉你。莲华，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容不得你的妇人之仁！把它们吃掉，不然就轮到它们吃掉你了！”笼子里潜伏的每个黑暗生物都不由得震动。不只第四第，前面三笼的小鬼都把目光投注在莲华身上。无数双重叠的幽绿色瞳孔里，泄出凶残的渴望。
　　“莲华姐，逃出来呀！用穿墙……”月莲再次痛叫，另一根胫骨也被踩断。
　　“住手！”莲华在月莲的惨叫声里怒喝。“月莲没有错，阎烨你太狠了！”
　　阎烨不作声，单脚压在月莲的残腿上，不让她动弹。
　　月莲的左手死命挠着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快出来、离开铁笼！”
　　“她出不来。”阎烨干脆蹲下来，用手将月莲的头重重地摁在地上。“铁笼上有咒术，没有我打开笼门，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
　　“王爷！你不爱莲华吗？”月莲的眼泪糊了尘土，沾得满脸都是。“你不爱吗？”
　　阎烨一愣，露出温柔浅笑。他看向笼里咬牙压抑、却跟着月莲一起淌泪的莲华。“爱啊。”
　　“正因为爱她，所以才想让她照我的意思，一步一步前进。”
　　正因为爱？
　　“第四笼的小鬼们，你们听好了。”阎烨忽然扬声。“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谁吃掉笼里的女人，我不但不追究，还给你们自由。”
　　“王爷！”珠离大叫。阎烨一掌横扫，劲风托起珠离飞出东南殿。月莲僵住了，她呆呆看向笼中莲华。莲华在微笑，极其嘲弄的微笑。
　　——我若回不去……就转告赤灯……转告威，我爱……他。
　　月莲开始剧烈地发抖。“要说、你、你自己去说……我不、我不转告。”
　　“说什么？”阎烨轻问，又不甚在意地摁下月莲的头。月莲吃了一些尘土，把脸埋在地面上呛咳。
　　阎烨望着没有多少斗志的莲华，残忍微笑。“我还没说完呢，”他又扬高声音。“如果谁能第一个离开铁笼，我再给它一个奖赏！”
　　莲华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她扑在铁笼上大嚷：“阎烨！”
　　阎烨邪魅低笑。
　　“第一个走出来的妖鬼还可以吃掉我手里的女人！绝不追究过失！”
　　“阎烨！”莲华终于愤怒了。“你把月莲当成什么？”
　　阎烨一愣。“当成什么？”他脸上带着笑，把莲华呼唤过的名字含在嘴里细细回味。月莲则在他的重压之下颤抖。“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阎烨轻语，冷眼旁观笼中异动。
　　小鬼们如潮水般涌来，扑倒莲华。
　　“呀——！”月莲惨叫。她的眼中映出莲华猛然旋身、踢腿的动作，立即有小鬼横向飞起、砸在铁笼栏上。铁笼不停地晃动，激斗愈演愈烈。
　　阎烨注意到莲华时而把手收拢、又张开的小动作。他温柔的提醒。“莲华，殿里张了压抑你灵力的结界。放弃抽刀吧，因为你抽不出来！”
　　莲华在他说话的尾声里被数只小鬼扑倒在地。更多的小鬼涌上去，瞬间就淹没了莲华。
　　珠离推开大门，声色疾厉地大喊：“请住手，王爷！”
　　月莲迷迷糊糊地看见珠离身后有红光暗闪。“赤灯！”是赤灯！大妖怪来了！月莲尖叫起来：“快救莲华！”
　　阎烨循声看向门外。一道透明的结界带着龙啸声扑向珠离。“不准进来！”阎烨吼得珠离进退两难。“你身后跟着寻路的妖怪，你进来，他进来。你不进，他也不能进！”
　　铁笼里更多的小妖压在莲华身上，数十只骨节嶙峋的鬼掌含着狰狞的恶嘴压在莲华的颈、手、小腹上……
　　“莲华！”阎烨忍不住高声怒吼，“是你死还是它们死？”
　　莲华尖叫了，声如鹤唳，带出凌厉的杀意。重重压迫之中，莲华奋力抬起右掌。最初吃掉月莲断腕的小鬼发现后，立即用自己带了嘴巴的鬼爪抵在她的掌上——
　　“吱——”惨叫声令整个空间都在震动。
　　仿如暴风过境，狼狈的地面在惨叫声之后重新回归于平静。可是残酷的斗争仍然在继续。静谧中，小鬼们开始逐批逐批地后退。杀红了眼的莲华却突然化成猛兽扑向它们。无声的血腥、无声的暴力；只有黑雾，一股接着一股，持续不断地窜入莲华的掌心。
　　大家都看呆了。
　　阎烨早已松开对月莲的钳制。等风平浪静之后，他压抑着激动的情怀，站在铁笼前与莲华四目相对。
　　第四笼已空，剩下气息紊乱的莲华孤独地存在。
　　其他三笼的小鬼们，互相依偎着瑟瑟发抖。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阎烨轻轻地笑语。
　　“阎烨。”莲华的声音较之她的气息平稳。“我要离开阎宫。”
　　阎烨的笑容慢慢隐遁。而莲华的视线偏移，绕过他看向地上的月莲。那个孩子，没了右手、两腿齐断，仍然担忧地回望着莲华。“请让我带走月莲。”
　　月莲动情地看向莲华，嘴唇微微嗫嚅。莲华冲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休想！”阎烨咬牙，捏着拳头跨前一步。
　　莲华的目光微微发软，她迟钝的视线慢慢转向阎烨。
　　“带走月莲？离开阎宫？你想去哪里？除了阎宫，你还有哪里可以去？我不会让你走……”
　　莲华露出模糊的笑容，身子开始倾倒……
　　“莲华！”阎烨冲进铁笼，刚好接到莲华颓然倒下的身躯。在莲华身下有水意浸湿阎烨托接的双手。阎烨抽出一掌翻开，赫然看清手中触目惊心的红色。须臾，血水越来越多，浸染了莲华的长袍，慢慢流淌出来。
　　月莲尖叫、珠离冲了进来。红发的妖怪象一团会移动的火，拨开珠离快速地冲入铁笼里。
　　阎烨的脑中轰轰作响，感到有人在抢夺昏迷的莲华，他下意识地圈紧。
　　暗黑色的妖瞳紧紧锁住阎烨茫然的表情。嗡嗡巨声中，赤灯的声音刺耳至极——
　　“反噬？！”
　　“你让莲华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