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05、进食（上）

　　莲华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湿意。一室惨淡无光，一如她的心境。
　　莲华抹掉泪痕，怔怔地看着手指上微微反光。她明明梦见阳光明媚的春天，一地野花灿烂绽放，回头看见他在身后……
　　一觉醒来，却满怀悲意，凭白辜负了一宵好梦。
　　裸足甫一落地，阎宫石地里的阴寒象小蛇一样，沿着小腿攀沿而上。莲华假想自己正踩在温温的木地板上；一室幽冥夜色，被月光铺盖。千丝万缕银光织成锦缎，柔柔地覆在脚上。闭上眼，微微仰首倾身，仿佛会有人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来搂住她。“莲华……”有人耳语，莲华连忙侧头——
　　王威？
　　身后空无一人。
　　前面有人措词激烈地申明：“我与你，生生世世……”字字清晰不可忽略，莲华惊愕——
　　玄？
　　前方也无人。
　　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袭来，淹没莲华。莲华掩面呜咽。
　　玄的声音、笑容……奇异地与王威的音容笑貌融合在一起。
　　“你是我的妻子，生生世世。”独孤玄言之凿凿，直至最后一刻也不忘自己的承诺。
　　“你于我，是什么？我于你，又是什么？”王威的疑惑变成莲华的疑惑。须臾，记忆之中的少年郎又声色疾厉地质问：“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在乎你的心意？知道多少被疑惑、焦虑煎熬的真情？知道多少怕你不愿回应情意的担忧？我何德何能，获你青睐？我要怎么努力，挽住你逐渐流失的青睐？还是说，你的青睐不过一场虚烟幻影？
　　莲华垂下手，浅笑。
　　是误会……她轻笑出声，满心都是释然与悲意。回想过去，真正经历了一出人间丑剧。感情过于较真，反而脆弱不堪一击。赤灯的笑声变成了一种嘲讽，与婷婷得逞后的眼神一起化成利箭，不断戳刺着莲华。悔恨感更甚！
　　可恶，如果再多信任对方一些，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你知道多少！
　　——我与你……
　　各种声音交汇而成，凝成无声，在虚空之境飘渺徘徊。
　　莲华微微握掌成拳，仰望上方空境。
　　“我将逆天而行，”她喃喃自语，神情仿佛在与人对话。“你会陪我吗？”
　　回忆中的少年露出干净的笑容。他说：“好。”
　　莲华闭眼，咬牙。前世犯过的错误，到了今天又累犯一次。所谓巫女，不过是傻子，为了嫉妒而盲目。所幸，醒悟的时间还不算晚。莲华的胸口雀跃鼓躁，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立即飞至他的身边。
　　“真奇怪……”莲华按住眼角，拦住企图倾泄的湿意。当初她怎会冲动地离开王威？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为了一个黄毛小丫头！
　　“莲华？”一身艳红宫衣的珠离，在寝宫门前匍伏着。
　　莲华转头看见珠离，微微诧异。“珠离，你今天来得真早……不必行大礼。月莲呢？”莲华的视线越过珠离看向门外黑呼呼的地方。
　　珠离缓缓挺直腰板，仍然是跪坐着。看莲华一脸卸下心头大担的表情，珠离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视线下移，微微皱眉。“莲华，你又不穿鞋？”每次起床后总是忘了穿鞋。
　　莲华提起裙摆，看见自己的赤脚，轻声笑起来。“啊，又忘了。难怪觉得有点冷。”
　　冷？
　　珠离的表情微顿。她不动声色地替莲华穿上轻绸布鞋。“莲华，稍后请移往中南偏殿。”
　　莲华捧水的动作凝住了。透明的涓水顺着指缝泄入盆中。暗金色的盆里涟漪微漾，波纹不断的水面映出莲华困惑的神色。
　　“王爷在等您。”
　　莲华僵住，她瞪向珠离。珠离已经替她取来白色长袍，动作细腻地为她穿戴。珠离抬起眼看向脸色不佳的莲华，心下多少有些不忍。她撇开视线，轻声提醒说：“莲华，今天进食。”
　　“可是我并不饿！”莲华申辩时正视珠离冰冷的神色，她心头窜起寒意。
　　珠离转眼间又变成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总管。她看着莲华，眸光闪烁。或许藏了一点歉意，但眼神里表达出更多强迫的意思。
　　“莲华，不要违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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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莲在芭蕉林里如翩翩飞舞的蝴蝶，轻快穿梭。
　　“进食之日提前了，食物们已汇集在中南偏殿。”
　　如果不是偶然听见宫女们窃窃私语，说不定就错过了这一次的进食机会。月莲望天，足尖轻轻点地。下一秒，她象展翅的鸿鸟一般，张开艳色的翅膀飘上阎宫宫顶。
　　中南偏殿，若从东南殿出发，约莫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但是若从空中横向斜飞，片刻后就能抵达。谁也没有注意空中掠过一道红色魅影，即使有人注意抬起头，所见的也是乌黑的阴界冥天。
　　月莲悄无声息地落在中南殿前。
　　殿前无人把守。
　　听闻莲华进食之前，方圆数里之内都不得有人靠近。看来此事不假。月莲沉吟着，双手打结印弄出兽面罩住半边脸。
　　须臾，带着面具的少女推开第一扇宫门。
　　为什么不让人靠近？食鬼大法很恐怖吗？
　　莲华的食物由珠离采集，最后由王爷亲自筛选。装了食物的铁笼每每出入阎宫，都用厚重的布幔层层包裹。笼里无声无息，抬着笼子行进的护卫也无声无息。真正符合了诡异的鬼魅之景。
　　月莲吞了一口口水，推开最后一扇大门。
　　殿内燃着绿光火把，照出满殿凄凉的景象。月莲瞠大眼，看见四笼小鬼。冥冥昏色之中，无数双闪了幽光的鬼眼回望月莲。
　　“赫！”月莲吓得倒贴在门上。门是虚掩的，被她一靠，就合拢了发出磕碰声。回声缭绕，又把月莲吓了一跳。
　　笼里的小鬼或蹲或站，无声地看着月莲。它们的眼睛里透出令人不能察觉的血光，冷漠地注视着月莲的一举一动。
　　赤灯说过，第一次进食，要挑最弱的。
　　进食，就是同化。
　　月莲微微上前，掠过第一笼。有点强悍！她用灵眼扫视，心惊胆跳地发现诸多小鬼身上散发出异于普通阴魂的气流。气流的颜色红黑相间，焦躁地滚动。
　　这些，都是莲华吃的小鬼？
　　月莲心中产生不安的感觉。
　　怎么不象鬼，反而象妖？
　　不对！青面獠牙，外加绿眸，这是残魂化鬼的表象特征。可是，低级小鬼有这么强大的气流吗？月莲停在第四笼、也是最后一笼小鬼前面。四周静谧无声，她更加不安了。笼里一只小鬼站起来，走到笼边，用双手抓着栏杆与她四目相对。
　　幽暗的绿眸带着一种不明的笑意，淡淡地睥睨着月莲。
　　不管了！月莲咬牙，突然向小鬼伸出右手。
　　“食鬼大法，在于开心口。心口食魂，毁其形体、猎其精魄。使其化为黑雾融入自身。如需凝成自身的魄或魂，则要大量食鬼。新力量入体开始损耗，因此需长时间内不断进食。直到……”赤灯说到这里，便语焉不详。他只是笑眯眯地戳着月莲的脸颊，狠狠地戳！“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丫头，你自己多多觉悟吧。”
　　月莲手伸出一半又突然顿住。周围过于寂静，她眼睛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明明有数十只小鬼共处，却无任何声音。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激起诡异的回音。赤灯，他在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窥伺？
　　一想到赤灯毫不遮掩地算计眼神，月莲突然胆怯了。和自私自利的妖怪共事，总是要吃亏的；何况对方是暗藏了杀意的赤灯？月莲迟疑的时候，恰恰对上小鬼目不转眼的眼神。它一直在看？月莲愣住，还未来得及思考，小鬼突然探出骨节嶙峋的鬼爪攥住月莲。
　　“哎！”月莲惊叫一声，感觉它掌心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下一秒，全身的意识化作气流，通过接触点迅疾消失——
　　反噬！
　　月莲脑中电光火石地闪现出一个名词——
　　“对了、对了！”赤灯眯眼微笑的警告复又闪现。“要小心反噬！”
　　什么是反噬？
　　“我也不知道。”赤灯那个混蛋，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她推进了屠宰场。反噬就是灵魂被撕咬的痛苦！月莲发出短促的闷哼，左手探出鬼指，狠狠戳向小鬼的眼睛。
　　“吱——！”阴暗的偏殿里响起各种尖叫声。有凄厉、悲呜、恶意、讥讽……被戳瞎一只眼睛的小鬼，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眼睛里闪出凶狠的红光。它一瞬不瞬地盯着月莲，仍然不肯松开钳制。疼痛加剧，仿佛连□□也被人一点点地撕裂。月莲尖叫，鬼爪逆袭，生生切开自己的右腕。断腕的同时她向后急退，狼狈倒在地上。伤口迅速愈合，滴在地上的血渍瞬间变黑、凝固。
　　月莲侧躺在地上，颤栗地看向铁笼——她的右手正化成黑雾，融入小鬼的手心。看见月莲吃惊地瞪着自己，小鬼邪笑着，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掌。在小鬼掌中，一张丑陋的嘴巴正一张一合，似乎要吞食更多的东西。
　　这是食鬼大法？！
　　“喂，你过来！”小鬼的声音里，混杂着宛如毒蛇吐唁般的嘶嘶声。“我还没吃饱，你过来继续喂我！”
　　月莲立即拱身，趴在地上不断干呕。
　　原来这就是真相！
　　莲华所吃的小鬼，全是用食鬼大法自相残杀之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