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妄记》路一波柿

3、犬欺

　　循着这诱人的气味，二人行到一户高门大院前，门匾上书“韦府”二字。虽然不怎么宏伟气派，但也别具一格。看样子，这姓韦的也算是宁阳城中的大户人家。

　　绕去后院墙外，只见院门隙了个缝。五郎眼疾手快、闪身入门。郁吴晴早已习惯他这副形状，只能偷偷摸摸有样学样。

　　厨房就在后院。韦家主人们怕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伙夫、厨娘稀稀落落也在端碗吃饭。五郎看准时机，左右开弓，端了一碗烧鸡、一碟煎鱼，忙不迭出去跟郁吴晴碰头。两人在后院堆放杂物处大快朵颐。

　　谁知，东西还没吃完，不知从哪儿钻出一条狗来，冲着姐弟二人狂吠。

　　五郎魂飞魄散！

　　“哇”地惨叫一声，向来惧狗的五郎扔下碗直窜上郁吴晴背后，“救命啊！！杀猫啦！！救命啊！！”他一边大叫一边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郁吴晴被他勒得眼冒金星。一手护住他屁股，一手试图将狂吠的看家犬赶开。只是这边动静太大，已经将韦家家仆引了过来。

　　众人一看后院进了两个陌生人，地上还散落着吃剩的鸡鱼和破碗，纷纷出言呵斥：“呔！哪来的野孩子进来偷食吃！”

　　五郎还躲在身后。郁吴晴正待辩解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已此起彼伏。“两只兔崽子，胆儿肥呀！”、“快滚快滚！”、“韦家也是你们两个随随便便进的？！”、“偷东西，瞧你爷爷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围观的奴仆七嘴八舌乱叫乱嚷，狗子还在不停叫唤，吵得郁吴晴又羞又慌。

　　活了三十年，还没遇到过这般难堪的境地。幸好天黑看不清，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心里越慌，怒气也就越盛。

　　郁吴晴心一横，连日的劳累与不安都倾泻而出：“偷你们一只鸡吃怎么了？老娘乐意！你们这群王八蛋，够胆就打死我！有本事都他妈放马过来，姑奶奶正想练练手！！”她又哪里练过什么不得了的功夫，不过是怒急攻心，想着大不了豁出去，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

　　说完便推搡起来。

　　郁吴晴本身乱糟糟的头脸这下更是惨不忍睹。

　　众仆之中有人思忖：“这年轻女子样貌气质倒也不俗，怎么一开口便这样豪放？”殊不知平日里她还能扮个知书达礼的闺秀，惹急了她就真是孙二娘上身，让人大惊失色。

　　忽然有人高声回斥道：“哟，偷东西还有理！嘴里不干不净的，反了你了！”。只见这人一身黛青色袍衫，个子中等，梳着高髻，弱冠上下，相貌平平略显阴沉，没来由地招人厌。

　　众人一听，纷纷回头让出条道，躬身请安：“添赐少爷。”护院的狗子一见这混不吝的二世祖也呜咽起来，径自溜走。原来，后院的吵嚷竟也把韦家的少主吸引过来一探究竟。

　　只见这位添赐少爷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了郁家姐弟一眼。二人的狼狈形状映入眼帘，让他越发觉得不屑一顾：“哪里来的乡野泼妇，在我堂堂宁阳韦家撒泼打滚！来人啊，都给我绑了！往死里打！没打死再拖去报官！”

　　郁吴晴一听，心里顿时发紧。这小子好生歹毒，不过是偷吃了他家的东西，竟要这般对幼子妇孺下狠手。真不知这姓韦的一家子都是什么货色，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个个得理不饶人。

　　“你敢！”郁吴晴强作不惧，“姓韦的，你敢动我二人一根毛，我他妈当场阉了你！”

　　一众奴仆见郁吴晴在这种情形下还嘴硬不服软，一时纷纷怔在原地，面面相觑。韦添赐见没人上前，心头火起。眉头一皱，压着声音对家仆喝道：“傻愣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么？还不速速将这二人办了！冲撞了前厅的贵人，到时候通通杖毙！”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悠然响起：“韦四公子，不过小事一桩，何必大动干戈？”来人身着月白袍服，宽衫大袖，缓缓而行。

　　面庞清瘦尚余稚气，眼神清澈似不染尘埃；身量七尺有余，仪态雅正而不失灵动；嘴角淡淡含春，竟是万种风情难以言说。身后跟着两个青年随侍，仗剑而行，面如冰雪。

　　郁吴晴本来还在苦思脱身良策，一见此人竟是呆了。她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瞧着这个周身沐浴在深秋月光下莹莹如玉的人。

　　韦添赐一见来人，立刻恭敬道：“王……公子有所不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个下里巴人竟敢登堂入室我韦府行那偷香窃玉之事不说，那女子还对在下出言不逊，言犹在耳、振聋发聩！”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洋相百出，郁吴晴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敢情这韦四公子竟是个附庸风雅、东施效颦的草包。

　　那身着淡蓝衣裳的公子闻言后嘴角似乎抽了抽，客气道：“她二人形容狼狈，骂也骂过了，赶走便是。眼前还有正事商议。”

　　韦添赐忙道：“公子说得是，今夜月黑风高，何必让山野村人扫了咱们雅兴。”顿了顿，扭头对姐弟二人啐道：“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你二人又筚路蓝缕，还不快滚！”

　　求之不得！

　　不过这般百年难得一见的谪仙君子，不多搭两句话才真真暴殄天物。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郁吴晴大声道：“王公子！能不能管你借点儿钱？我……我们要饿死街头啦！”说完，她的脸颊又热了几分，吞了口唾沫，瞧着他的眼睛根本移不开。

　　韦四少爷眉一挑，正要发作，站他身旁的“王公子”已经指使身后一名随侍从袖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她。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这一笑，直教春花秋月顿失颜色。

　　直到五郎拉着她跌跌撞撞走在街上，她还在神游太虚。等到她回过神来，姐弟二人已在一间陌生的客栈里打水梳洗干净了。

　　“小五郎！姐姐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五郎乜了她一眼，躺在榻上默不作声。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坏了坏了，那个‘王公子’就要当我的杨过，我要做郭襄了！”说完觉得哪里不对，“不行，做郭襄岂不是要当师太？！”郁吴晴顿觉自己这棵千年的铁树就要开花，吃吃傻笑，激动地浑身发颤。

　　她想了想，也不管五郎在没在听，自言自语：“看他的容貌气度，应该不是一般人。那姓韦的对他那么客气，他出手又这么大方，说不定是王公贵胄！照我看，‘王公子’只怕是假名！”

　　五郎敷衍道：“对啊对啊。你这一见好皮相就念念不忘的德性！光说不练，有本事把他勾搭到手，才算你厉害。”

　　说到这，她又泄了气。主动追求谁，跟让她上天摘星有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我这张脸也过得去。反正没人认识我，还就不信拿不下他！……可是，万一再也遇不到了怎么办？”

　　“啧啧，瞧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做人呢，还是得有梦想，万一不小心就实现了呢？”翻了个身，五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