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妄记》路一波柿

11、山寺

　　六人约莫卯时出发，行到紫云洞已是巳时二刻，向里走上百来步就是回龙寺。

　　回龙寺并不十分宏伟，但因在这洞里建造，显得十分庄严不可侵犯。这山寺依洞势而建，庙里各室大多由天然的岩溶石壁隔开，只用少量木料作修整。真真巧夺天工！

　　此时庙里的香火并不旺，估摸着有十来个和尚在做早课，大殿里回荡着诵经声与木鱼声。这些僧人见有外人入内也充耳不闻，陆琰他们只能自便。

　　谁知刚走到茶堂，郁、陆二人便看见前日在长庆镇上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在里面喝茶。

　　那领头的赵流云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他手下七八人不时窃窃私语，谁也不敢高声喧哗。

　　赵流云瞥见陆琰和郁吴晴的身影，立时收回了目光，既不点头示意，也不出声招呼，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这人还真是狂傲！

　　陆琰见状冷笑，抄着手也默不作声，暗自将他满门都问候了个遍。他向来奉行“别人敬他一尺，他自当敬人一丈”的准则，谁要是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自当回敬！

　　郁吴晴见赵流云此人面容虽好，但无礼又狂妄，心底也嗤之以鼻，当下亦懒得上去热脸贴人冷屁股。

　　她拉着陆琰快步走开，行到斋堂外边的走廊上才低声对他说：“那赵流云竟然比我们先到一步，不过看他神情应该也没什么太多头绪，倒像在等什么人。”

　　陆琰神情自若：“不难猜，该是在等回龙寺的住持慧生法师。”见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便接着侃侃而谈：“赵流云的祖父赵俭曾蒙慧生法师传授棍法，糅合赵氏惯用的长丨枪，才让现在的赵家枪闻名天下。而赵家深得先皇恩宠，尤其为先皇后极力拉拢。赵流云既然出现在此地，也不难看出是谁在幕后指使。”

　　“可是六王爷要找的东西别人也在找，难道这算盘还能将天下的运势都改了不成？”

　　陆琰“哧”地笑道：“如果不是，那你我为何要来这里？不过我向来不信这些。我那外兄之所以大费周章寻这玩意儿，只怕跟他生母有关。”

　　说到这他便住了嘴。郁吴晴正听得兴起，哪能容忍他说一句留一句。

　　郁吴晴神色恹恹，不就是欺负她一问三不知么？当下愤然道：“陆行素！你不要说半句留半句好吗？听得让人难受！”

　　见她居然气得与他平辈相称，陆琰便敛了敛笑容，正色道：“沈贵妃早亡，与先皇后素来不睦。你也知道她和我家的渊源，毕竟出身商贾，一直以来是靠着美貌和活泼的性子深得先皇喜爱。据说她的死跟先皇后脱不了干系，而她身陨之时六王爷还不到总角，之后先皇便将他交给另一位不起眼的夫人抚养。儿子大了，总想知道生母是怎么死的吧！”

　　“所以……这算盘应该是沈贵妃的遗物？”

　　“八丨九不离十。你想想，只有商人才成天算盘不离手。沈贵妃从小对这种东西耳濡目染，自然比那些知书达礼的闺秀多了些铜臭。不过，谁让先皇就吃她那套呢？”

　　“照你这么说来，我斗胆推测现在龙椅上坐的应该是先皇后的儿子啰？既然你的王爷表兄排行老六，总不至于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去争那炙手可热的位置？”

　　“的确不止，只是先皇后膝下子女不多，而且她为人强势、作风狠辣。当今这位天子名上弘下昞，本是排行老三，他上面曾有一兄一姐，可惜长兄早夭；长姐低智，早早便安排出嫁到边塞。先皇后费尽心思一路扶他登上宝座，筹谋深算得紧！宫里还有一位纪嫔育有一子，讳弘暻，年长一些，跟外兄走得较近。其余老婆生的公主大多已嫁人。噢，差点忘了，沈贵妃在生下外兄后也曾有孕，后来莫名其妙就没了……”

　　郁吴晴正想说多半也是先皇后的手段，这时见牛述匆匆赶来，身后跟着郎青和祁大彪。牛述急道：“秦老三在寺院后面果然发现了一个洞，洞口不小能过人！”

　　郎青不满道：“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稍作一顿，对陆琰道：“刚才过来时瞧见老方丈往茶堂走，怕是要去见赵流云。”

　　几人立时往茶堂折返。刚到门口，便见慧生方丈与赵流云正互相见礼。

　　赵流云态度缓和了许多，对老和尚恭敬道：“慧生大师，家父受人所托遣流云前来回龙寺讨要一件物事，望大师行个方便。”

　　慧生余光瞄见陆琰等人站在茶堂门口，便错身请他们进来。

　　他看了看赵流云，又瞧了瞧陆琰，和蔼道：“想必这位施主也是来讨物事的了？”他展眉一笑，眉上的白须也跟着抖了抖：“老衲住持回龙寺逾六十甲子，驾临敝寺讨佛祖欢心的香客不少，讨物事的倒少见。不知敝寺有什么奇珍异宝供二位把玩鉴赏？”

　　赵流云道：“是一把算盘。”

　　慧生一听，大笑：“呵呵呵呵……财物如幻亦如梦，愚痴众生被诳惑，刹那时得刹那失，何有智者生爱心？钱财于我佛门弟子而言，不过用于衣食温饱、修缮礼佛，何至于计较至此？”

　　陆琰微微一笑，并不对老和尚的推辞置评，转而问赵流云：“若是六王爷亲自前来讨要也就罢了，不知先贵妃的遗物是如何跟你南郡赵家扯上关系的？”

　　赵流云不耐，脸上又显出倨傲的神色：“我们赵家的事，犯得着跟你交代吗？”

　　陆琰有些不大高兴，回嘴道：“真是奇怪，我好歹也称先贵妃一句外姑母，不知令尊跟六王爷又能沾点什么亲带点什么故？不然怎么天寒地冻也要巴巴地赶来要回算盘去哄他老人家开心呢？看样子，南郡赵家是很想跟陆家攀个亲？这多麻烦，不如让你家那些小侄女儿直接嫁给我的侄儿多好！”本来他面色不虞，说着说着竟把自己逗乐了。

　　赵流云怒道：“你胡诌些什么？”

　　陆琰故作惊讶：“我没有胡诌呀，难道不对么？哎，不劳赵公子费心了，算盘我拿回去就行。”

　　赵流云不欲与他废话，转身又对慧生作了一揖，道：“大师，实因圣上有令，还望方丈通融则个！”

　　慧生不愿他们多作纠缠扰佛门清净，便道：“二位都请回吧。深山陋寺，唯经卷典籍相伴。老僧这一世青灯孤影，苦修禅意。放眼四海天大地大，老僧也着实不知为何几位偏偏要来回龙寺讨要。冰天雪地，敝寺上下怕怠慢了贵客。”

　　郁吴晴见他咬死了东西不在手上，没说两句便急着赶人，更有古怪，于是反唇相讥：“俗物？那么贵宝刹上下何必吃喝拉撒，那岂不也是俗人做的事？佛门弟子说是不要名利、不贪财色，其实野心最大，整天追求成佛，以为成佛后能长生不老，有人供养，可以不劳而获。再者劝世人多捐功德，建佛塔、塑金身，才能积德改命，谁知造好了庙子却给一帮成天念经的和尚享受，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说没藏那种俗物，反正我可不信。”最好能激得老和尚跟他们动手，这样也有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