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魂》微微一笑有杀气

3、3

　　那年寒假，我报名出去干了一个月的寒假工。这事我早就计划好了。姥姥病情加重，我三个舅舅虽然碍于脸面轮流送她去医院打针拿药，但是全程都阴沉着脸，仿佛死了亲人一般。我离家的前一晚，姥姥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自言自语：“我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来了好几波人说想领养你。我一看他们就知道是城里人，有钱。那个时候我要是同意他们抱走你，你也不用跟着我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了。”
　　我搬了条凳子坐在姥姥身旁，“姥姥，我不后悔跟着你。你给了我一个家，我要替我妈妈陪着你，孝敬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也要按时吃饭。还有，晚上寒气大不要熬夜给他们干活，还不如早点躺到被窝里睡觉。”
　　姥姥只是叹了口气，她疼我，但也爱她的儿子孙子们。我也知道刚才的话她不一定会听。关于我的事情，我从来只信自己。但在姥姥的事情上，我有时也会病急乱投医，佛祖、耶稣我都求过。
　　这次外出让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在水彩画上见过的五彩缤纷的世界。
　　我被中介安排到了z市的一家电子厂，又被车间组长安排到了包装线。这里和学校唯一相似的地方也是三点一线的生活。早上7点半开工，晚上8点下班，忙的时候没有休息日。我在这里获得了自由，精神上的自由。没过多久我就跟一起做工的大姐们混熟了，她们不会去打听你的家事，有时晚上下班她们会喊我一起吃夜宵。某个周日休息时，她们都在补觉，我会早早的出门去市区里转转。车水马流、喧闹，整洁，原来形容的是城市生活。我感受到自己封冻在寒冰下的心脏有了挣扎跳动的的迹象。
　　我第一次读懂了自己的渴望。我要走出来，走到这个可以隐藏自己的大世界。
　　大年三十那晚，厂里给员工提前放了假。我跟着大姐们去市区的饭店吃了顿年夜饭，她们还点了白酒。等菜上桌后，一位大姐撬开了酒盖给每个空杯子都满上。酒倒到我这边时，有人说：“诶，她还是娃娃呢，别让她喝酒。”
　　“哎呀，今天大年三十呢。无酒不欢，我少倒点。”酒在瓶子里咕咚了两声。
　　这虽不是我第一次喝酒，但酒量是真的很差。这大概遗传于我父亲，他也是天天酒不离手，一杯就醉，醉了就会发脾气、哭。
　　今晚真的是我人生中比较开心的一晚，有酒有好菜还不用看别人的臭脸色。我偶尔想起姥姥，想她今晚吃的什么。想起她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抿一口酒。年夜饭吃完后，我是唯一比较清醒的人，还有四分意识。那群大姐们互相搂着一扭一扭走在大街上，隔着半里地都能听到她们的笑声骂声喊叫声。我把手塞到衣兜里，脖子藏在厚厚的红色围巾里，咧着嘴走在她们后面。
　　远处的天空绽放了烟花，一簇簇，一束束，热闹欢庆。好美，美的我热泪盈眶。姥姥，妈妈，还有梦中曾出现过的那个他，新年快乐。
　　我已记不清我们是何时回到了厂里的宿舍，唯一残留的记忆是有一群男人跟着我们，对我们吹口哨说着下流话。大姐们像见了耗子一样带着恶心的脸色逃开了，我紧紧跟在她们身后。跑了十几分钟，我们停下来往后瞅了瞅，他们没跟上来，大姐们终于安心地蹲在路边吐了起来。那晚我是第二次梦见小丰哥，他从人群中走过来，严肃的看着我，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我伸手去抓他，就像猴子捞月亮，永不可得。那晚我睡的很不舒服，不光是因为这个梦，还有身体上的折磨。我右背隐约有刺痛感，就像蚊子刚用吸管刺破我的皮肤，然后慢慢插进我的血管。
　　宿醉醒来的第二天，口干舌燥。那几位大姐还睡得很沉，我倒了一杯开水小口吸允着。大年初一工厂还在放假中。我穿好衣服，洗漱好就出了门。街上行人不多，店铺几乎也都在歇业中，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卖汤饼的早点铺。我买了两个肉包子，边走边吃。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回家了，回家前想好好的再逛逛、看看这个城市。我跟着人群误打误撞来到了庙会，卖花的、卖小吃的、套环的、舞狮子的应接不暇。混在这中间的还有一个摆摊算卦的，这都21世纪了，竟然还有人信这个。他那旗子上用黑色毛笔赫赫写着“芸者众众，命格不定，不追前世，只为今生。”他这摊前小姑娘居多，有的还在偷偷用手机拍照。原来长的好看，是真的会吃香。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命格不定。在他支起的小方桌上放了12片薄薄的木牒，正反无字，你只需选取一片交给他即可。一位打扮中性的女生认真选择后，拿起尾端的木牒然后递给他，他食指和中指合并轻轻拂过那木牒，嘴角跟着微微扬了起来，“花开腊月冬，性秉傲群芳。不愿随人折，只待有缘郎。郎至五月中，驾鹤落青枝。花枝本一体，心意自相通。小姐姐的有缘郎，很快就会出现了。”
　　“那你能算出来他长什么样子吗？还有，他出现的时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有缘人？”
　　“我刚才说了，你的桃花运在5月。是不是你喜欢的人，问问你的心就知道了。”
　　那女生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钱放在桌子上，双手插兜离去。
　　我看着他把钱拿起来，认真的捋了捋钱角的褶皱处，折叠起来放进挎包。原来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挣钱也挺容易的。另外一个顾客开始选木牒了，我从人群中退出。在挤出人群之前，他大声喊道，“相逢即是有缘。有钱无钱只要你抽了我的木牒我就会给你卜算你的后半生哈。这种机会不多，错过太可惜了。”
　　我硬把自己挤出的半个身子拉了回来，他“没钱也给算”的吆喝抓住了我蠢蠢欲动的心。
　　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轮到我，我动作利落地拾起一张左上角的木楪递给他。他接过木牒，眼睛在其面上下游走，大约过了半分钟从他嘴巴里发出“啧啧”声。
　　“误入白李梦，孤随前半生。本是平家女，奈何有心性。去路不可寻，来路隐云中。只把高歌唱，早晚至江陵。你知道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吧？”他语气里带着轻佻之意。
　　我没提问题，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买包子剩下的六个硬币放到桌子上。下一位顾客已经把我挤到一边，开始了她的好奇之旅。
　　庙会逛完已经过了中午。这里冬天的夜来的很早，我开始晃悠着往回走。我脑子里还在想着他说的那几句话，“去路不可寻，来路隐云中”，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我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因为我不确定姥姥的身体状况还能坚持几年。如果连姥姥都不在了，我要如何安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