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37、第 37 章

　　“这不可能！”少年剧烈地挣扎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为了你我钻研过各种红茶的冲泡技巧，好比这一壶——”他使劲瞪着桌角，“其中苹果、肉桂、与茶叶的比例以及水温，几近完美，我不信你喝不出来！”

　　“不加白兰地的红茶没有灵魂。”

　　“现在是战时！”少年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要严格酒精管制！”

　　“一百九十万七千六百人……”

　　对于黑发提督嘴里流出的奇怪数据，少年摸不着头脑。

　　“巴米利恩会战，帝国军动用舰艇两万六千余艘，将兵超过三百二十万人。我方参战舰艇一万六千四百二十艘，将兵总共一百九十万七千六百人，目前粗计阵亡八十九万八千二百人，受伤五十万六千九百人，伤亡总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三点七。” 杨垂下眼，细密的睫毛像一柄阖倒的小扇，“你有心要改变巴米利恩的历史，难道对这些基本数据都不曾留意过么？”

　　少年一时哑口无言。

　　“在你眼中，它们仅仅是铺向胜利之路的数字吗？”

　　诛心般的追问让少年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那可是战争！”他大声反驳。

　　“那也是人命，是将近两百万人的生死，以及由他们直接波及的远超一千万人的悲喜。”

　　杨满脸掩盖不住的憔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样近的距离让一期一振可以轻易地看到黑发提督眼下的乌青。

　　他一定睡得很不好——这个念头飞快闪过太刀的脑海。

　　“为了帮我睡个好觉，我的家庭司令官会把白兰地掺进红茶中偷渡进来——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我和尤里安之间的默契的小秘密。”

　　杨似乎无意再多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先寇布从他的上官脸上读出了本人无声的推拒。于是素来善解人意的防御指挥官便志得意满地接过话茬。

　　“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么？真正隐藏得很辛苦的人明明是我们啊。把乱留在身边也好，今天这一出好戏也罢。难不成你以为防的是我么？”在少年眼中他的笑容十足恶劣，“言必由衷才能达到最好的演出效果，所以刚才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过我得说，提督，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杨连连摆手：“得了吧，中将。你给女人挑衣服的水平姑且不论，给男人挑的那件恐怕并不合我的身。”

　　“不上身试试，怎么知道效果呢？”先寇布犹不放弃。

　　愈发过火的言辞成功激起了少年心底的窝火：“我不服。凭什么提督会信你却不信我！”

　　“哎呀哎呀，这个原因我也挺想知道。现在我依然有机会去按下那枚红色的按钮，”先寇布洋洋得意地环视了一番众人急剧变幻的神色，冲着杨继续可怕的话题，“真到那时，您待如何？”

　　杨威利从肺里重重吐出一口气，把捏在手里的扁帽赌气般地掷到先寇布身上。

　　“真到那一步，我也无计可施，只能诅咒中将你的退休金跟我的一样全都打水漂。就像第七次伊谢尔伦攻略战时一样，我没什么自信，所有作战计划得以成功的大前提都是完全信任你呀。”

　　黑发提督提及的是发生在三年以前，以半只舰队从帝国手中夺取建成以来从未陷落的伊谢尔伦要塞的往事。彼时先寇布尚背负着必将背叛者之名，官任蔷薇骑士联队的第十三任上校联队长。所有人都质疑他会在借投诚进入要塞后假戏真做，唯有杨威利力排众议，把草创之际的第十三舰队的全副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先寇布的忠诚之上。

　　不过这一次，先寇布不会再以兼具刺探与自省的辛辣眼神去审视年轻的长官。他深深地望着黑发提督，眼中有明亮的光在涌动。

　　“那时我很失礼地说过，如果您不是过分正直，那么就是鲁道夫大帝以来最伟大的诡辩家了。”

　　“这次呢？中将得到你所期待的答案了吗？”

　　先寇布没有直接答复，而是笑了笑，抽出一只手，向杨行了一个不那么规范、却郑重无比的军礼。

　　精明能干的事务官卡介伦中将一把捂住脸，一副没眼看下去的模样，唉声叹气道：“瞧瞧，私人效忠，对象既非国家也非政府，这可是军阀化的第一步啊。”

　　“嘿，我一介帝国流亡而来的浮生之子，本就不是从民/ 主的土壤里长出的根呐。”先寇布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如过山车般起伏转折的现场让留在杨身边的乱与物吉不由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他们在，同盟的智将与他忠诚的骑士们也能消解事端于无形。

　　不过在场最尴尬的还轮不到刀剑们，而是那名被扣押在桌面的冒牌货。

　　从帝国图书馆的角度，应该称呼他为侵蚀者；从时之政府的角度，叫他历史修正主义者则更合适。这样一个重叠于两段时空之上的特殊存在，本应成为两方研究的重点，现在却几乎沦落为巴米利恩善后会议的微不足道的背景。

　　带着强烈自我奉献精神而来的少年不甘心被无视到底，瞄准黑发提督的弱点发出了会心一击。

　　“你的退休金会因财政问题削减百分之二十五，由于投降后的同盟不得不向帝国缴纳高额的安全保障税。”

　　迎着杨惊骇的眼神，少年冷笑着开始了他的预言。

　　“你梦想中的退休养老生活只有短短两个月。”不吝于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然后你会被战后的同盟政府跟帝国总督联手出卖，变成无依无靠的流亡者。银河虽大，却哪里都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我足足/ 交满了十二年的退休预备金，一个月都没拖欠过。”血色迅速从杨的脸上退下，可怜的提督看起来快要和卡拉拉的大理石一个颜色了。

　　从来不在言语上宽恕上官的先寇布立刻跟进：“这么说来，提督您岂不是成了既没人发薪水又领不到退休金的无业游民？不过能够彻底离开同盟这艘从顶上开始漏水的破船，恕我直言，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少年恶狠狠地瞪了先寇布一眼：“最后你会死——

　　“住口！”三日月的长刀擦着少年的颈动脉扎进桌面。

　　“你会死于无名之徒的暗杀！没有遗言、毫无半点英雄气概、孤独地死去！成为阴谋和恐怖主义的可笑祭品之一！”

　　他的目光像夺魂的铅箭，直勾勾地射向杨。

　　“就算如此，你也要接受无条件投降吗？！”

　　满室寂静。

　　唯有杨威利抓了抓丰沛的、没空修剪的黑发，干笑道：“什么英雄，这也太高看我……”

　　“在我心里，您就是英雄。这里在座的谁都不会否认，您的才能远远超过这场战争中的任何一位将军、任何一个士兵。”少年趁势猛攻，“我知道您要说一个人不能左右历史。但是英雄和普通人在历史中的作用就是不一样的，他有能力去加速也有能力去中止历史的进程。而现在，选择权就掌握在您手上了。”

　　“你说的对。”

　　这下轮到少年停下他的雄辩。同盟元帅突如其来的认同让他惊诧万分。

　　杨却面对他狡猾地笑了：“所以，去加速倒退民/ 主进程的有一个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就足够了；徒然给后世的中学生增加烦恼的也有他一个就够了。”

　　接着，他伸手截断少年正要开口的话。

　　“也不要说什么‘民/ 主的守护神’之类的令人羞耻的大话。我之所以对权力敬而远之，并非出自对权力的轻蔑，反而正是因为我并不具备能够抵御诱惑的自信呐。”

　　“英雄是天上的白鸟，民众是地上的风。你只看到白鸟高飞的雄姿，却看不见托举他的无闻无形的风。”

　　随着他的话语一锤定音，某无名的侵蚀者身上突然光芒大作。先寇布只觉得手下一空，使力的上半身不由跌进一捧时间的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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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时空之海上，迎头撞上的帝国图书馆正在与仁-七六七号本丸分离。

　　侧耳倾听，从“零”的虚空中传来缥缥缈缈的歌声。

　　我们知道如何把许多虚构的故事说得像真的——赫利孔山上的九位神女悠悠唱到——但是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知道如何述说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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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应到即将返程的信号，付丧神们按照同盟元帅的提示，在杨威利本人的私人卧室里找到了由于无法正常感应到灵力链接而失联的审神者。

　　敲门进来的时候，杨正躺在床上，头枕着双手，望着对面的墙面放空。

　　鸟有鸟的意志，风也有风的方向。

　　文明是思想的生命，历史是人类的总和。

　　在黑发的审神者看来，历史绝非仅靠英雄创造。

　　莱因哈特这样的不世明君兴许只是银河帝国最后的回光返照，同盟今时今日的凋敝焉知不是明日民/ 主复兴的星星之火呢？

　　所谓的英雄无非改写一时之事态，历史却是由每一个看似微渺的个体汇集而成的洪流。

　　同理，阴谋与恐怖主义也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并不足以真正撼动人类历史的进程。

　　因此，过分笃信一时之选择的历史修正主义者注定是要失败的，就像过分崇拜超人之领导的唯英雄论者注定不会成功一样。

　　墙上的立体照片里，银白色的要塞正安静地自转。

　　自从六岁随父亲离开海尼森一起生活在星际商船上起，直到十六岁因为父亲亡故搬进海尼森军官学校宿舍。十年以来，杨文里从未在陆地上连续居住超过一个月。至于后来毕业进入同盟舰队，杨文里更是“双脚不着地”。

　　他自认为是个合格的宇宙居民，而不是属于陆地生活的人。

　　此刻，杨的感性无法掩盖，也不屑去掩盖。因为此世上所有他所关心的人，都曾齐聚在这里了。

　　黑眼睛的审神者深情地注视着意外负载了他全部美丽乡愁的球体，一只手抚上胸口，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敬礼。

　　“再会了，伊谢尔伦。”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虚幻女王，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这么完美。”*

　　伊谢尔伦表面的液态金属突然泛起幻彩的涟漪，仿佛在向她默认的唯一主人发起无声的抗议，宣称自己绝非像他说的那般见异思迁。

　　刀剑们也纷纷如法炮制，怀着个人的思绪同这颗未曾踏足却承蒙庇佑的天体别离。

　　三日月宗近从宽大的狩衣袖中掏出一瓶先寇布转赠的威士忌，又从柜子里翻出两只杯子，和审神者碰了碰。

　　水晶杯发出清亮的脆响。

　　今日一别，他们必不会再返回已被复原的时空之中。

　　伊谢尔伦的人工土地、休伯利安的狭窄舰桥，自此也将成为真正遥远的永不可及的理想乡。

　　Farewell Iserlohn

　　Farewell Hyperion

　　银河的历史结束了，属于仁-六七六本丸审神者和他的刀的传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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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这个crossover脑洞的宽容
可能大概也许会有打工人讨薪番外
最后，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