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23、第 23 章

　　“主公居然见到了三日月小时候啊。”

　　三条家的刀剑身形一个赛一个的高大，三日月宗近在他的兄长们跟前也不免被衬出几分纤弱。小狐丸与石切丸都是杨文里失联期间苏醒的新刀，一左一右陪着刚刚睡饱的审神者，坐在檐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今剑坐在岩融后颈上跟粟田口们一起往梁上挂彩带。

　　“咦，你们没有见过吗？”

　　杨文里不得不抬起脖子。

　　常年供奉在石切剑箭神社的御神刀穿着一身绿色的袴服，语调平稳，笑容亲切，坐在身旁像依靠着一座葱郁而巍峨的山。

　　“刀剑的兄弟的概念和人类终归是不一样。如三条小锻冶这般名声的刀匠，没法把一振刀长久地留在身边。事实上三日月诞生的时候，我和小狐丸早已经各自有主了。”

　　“我作为谢礼被奉还给北向稻荷神社，在平安京倒是多待了一会儿。”

　　懒洋洋打理毛发的白色大狐狸暂时停下手里的梳子。杨文里好奇地瞟向他的发顶，似乎想要分辨那翘起的一角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耳朵。

　　野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干脆把木梳塞给审神者，一头倒在他膝上，毛绒绒的白发铺了杨文里满怀。

　　“小狐！”石切丸皱眉。

　　小狐丸自顾自地翻了个身，给自己找了个趴得更舒服又不至于给杨压力太大的姿势。自带压迫力的红瞳从下往上觑过来，并不叫人害怕，看起来倒像只皮毛矜贵的大狗了。

　　“我的毛色如何？主人喜欢吗？”

　　杨文里从小到大都对讨巧卖乖的家养宠物不感兴趣，但家庭司令官尤里安有段时间对养宠物很有兴致。对此，黑发的提督不置可否，只是有一次站在伊谢尔伦的宠物店门口，对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突发感慨。

　　“尤里安，动物既不会说谎，也不会背叛，跟人不一样。”

　　“所以一点儿也不好玩。”

　　眼前的小狐丸却是一头美丽而危险的野兽。他看似驯服地枕着审神者的膝头，杨只要垂下眼，就能从他半眯起的红瞳里看到保留其中的审慎。

　　不过，

　　审神者忍不住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从松软的白毛间传来他飘飘然的话语。

　　“喜欢！”

　　石切丸手捧茶杯，慈爱地着看白毛狐狸和黑毛少年逐渐滚作一团。之前听今剑的描述，他一直以为新任审神者是个跟短刀一般大小的孩子。但很明显，从平安京返回的杨文里和三日月宗近身上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回到本丸的审神者像个经历二次生长痛的青少年，不仅身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甚至晚上还要哼哼唧唧地找药研藤四郎开钙片止疼。这都让压切长谷部、歌仙兼定、和烛台切光忠在厨房里操碎了心。

　　但不爱群聚的御神刀们私底下有些别的看法。特别是这一次的特命调查事涉安倍晴明。

　　毕竟，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合该再正常不过。

　　“这回平安京的时间线其实有点问题。指派那位源博雅大人寻回玄象琵琶的是村上天皇，小狐则是奉一条天皇之命打造。两者之间至少相隔有二十年。换句话说，身为三条最幼的三日月，主公本不应该在那个时间点见到他的。”石切丸说。

　　“所以才说平安朝很麻烦啊。”杨文里躺在地板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和小狐丸头碰头，“人类的信史愈是向前，愈是含糊。逻辑上我们相信过去决定了未来；但从认知上来说，反而是未来建构了过去。即使身处时代之中，我们也不免当局者迷。”

　　玄象事了，安倍晴明在面见村上天皇时又得到了一个新任务——走访新刀出世显现新月轶闻的三条锻冶场。源博雅作为爱刀之人自然不能错过，还顺带捎上了杨文里与任务的主角，三日月宗近本刀。

　　天下五剑名不虚传，仅仅刀成数日，付丧神的身影已经虚虚浮现。阖目斜倚刀架的青年天生丽质，却还没披上靛蓝底黄金纱绫形的袍服，也没挂上大大小小的真金首饰，与日后华贵的模样相差甚远。

　　杨文里的视线在两个相貌相同的青年之间不断来回，意识到，得等到三日月的历任主人不断为他添上各种保护与装饰，那些倾注了心血的流苏、发绳、护甲们才会慢慢披挂到付丧神的身上，逐渐靠近自己熟悉的模样。

　　但是由始至终，三日月宗近没有对自己提前在天德年间现世表露出丝毫困惑。

　　石切丸倒是没有从他那位自我主义的好兄弟那里听到这种细节。

　　“是记忆被覆写了，还是历史被重塑了？难道是溯行军成功了？！”他挺起后背就要起身去召集御神刀们开会。

　　“别紧张，石切丸。”小狐丸拍了拍兄长的大腿安抚他，“你还没发现么？玄象与小狐，可都是既存在又不存在之物。”

　　“正仓院里的玄象可是被罗城门之鬼盗走的那一面？石切剑箭神社里的小狐丸可是稻荷神协助锻冶的那一振？”

　　白发的太刀毫不在意说出自己仅存在于传说中的本质，甚至还不忘拖兄弟一起下水。

　　“就连石切丸你的本体，究竟是石切剑箭神社供奉的太刀，还是源义平讨伐源义贤时所带的大太刀呢？”

　　石切丸倒也不以为忤，洒脱一笑：“照你这么说，我们三条家，怕不是只有三日月是确凿无误的存世之刀。”

　　“不错。”小狐丸点头，“所以参与这个今昔物语任务的，既不是《小锻冶》里的我，也不是《平治记》里的你，更不是《义经记》里的今剑与岩融。”

　　“两位，等等，”杨文里举手，“听你们的意思，时之政府也害怕不同的文本纠缠到一起？”

　　“不怕也不行啊。”

　　石切丸看着杨从地板上坐起身，从托盘里取了一杯茶水。白瓷杯底绘制的红樱在经过水面折射的阳光下轻轻摇曳，恍然如真。

　　御神刀心中一动，接着说：“就像主公手中这杯茶水。照进水下的光源越多，水底的情形反而越看不清楚。付丧神的心身都来自人的投射，记录历史的文字又何尝不是如此？”

　　“世上哪里都不缺健忘的读者与吃书的作者。”杨文里显然曾经深受前后矛盾的历史年表所害，此时，一脸货真价实的龇牙咧嘴，“如果我是时之政府的公务员，面对一团乱麻的时间线，恐怕别无所求，只想原地退休。”

　　小狐丸哈哈大笑：“可我听日向说，主公分明连辞呈都写好了呀。”

　　“咳，辞呈这种东西，只有递交在时之政府签约后才能生效啊。”杨文里挠了挠后脑勺，佯装义正词严，“我不过是有备无患。”

　　欢声笑语和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块儿被风带起顺着走廊飘过来。小天狗哒哒哒地跑过，后面是几乎擦着天花板大步而来的三条薙刀。

　　“主公主公，庆祝会要开始了哟。”

　　杨文里张臂接住平地起飞的小天狗，银发红瞳的短刀像颗出膛的炮弹，连审神者带自己一起撞进了石切丸宽广的胸怀里。

　　就这么一小会儿，本丸第一大短刀势力粟田口也叽叽喳喳地走近了。

　　杨文里夹在今剑和石切丸之间，提问：“粟田口和三条的关系这么好吗？”

　　小狐丸跟御神刀相视一笑，从头顶落下岩融居高临下的回答。

　　“哈哈哈哈，谁叫三条小锻冶宗近和粟田口藤四郎吉光现在一起供奉在粟田神社里嘛。”

　　=

　　短刀们的收工意味着今晚的庆祝会终于即将开幕。

　　为了庆祝意外失联的审神者平安归来，并且成功完成连续两个特命调查，为本丸带回了丰厚的收益，充实了仁-七六七干瘪好久的库房。博多藤四郎难得小手一批，批准了山姥切国广和日向正宗联合制订的庆祝会预案。

　　从杨文里阴差阳错入主仁-七六七本丸，成功挽救了刀剑们沉睡直到消亡的悲剧命运算起，这还是大家为新主公举办的第一场庆祝会。

　　对此，只能等待审神者归来的付丧神们毫无异议。如烛台切光忠这样在杨失联期间苏醒的刀剑，更是摩拳擦掌誓要在审神者面前大显一番身手。

　　重新收拾一新的大广间里张灯结彩，红白蓝三色的彩带穿过明亮的吊灯连起天花板的四角，让这间古老风格的内室洋溢起浪漫的热情。

　　由歌仙兼定和烛台切光忠分别制作的和式与洋式菜品在中间的长桌上一字摆开，色香味俱全，充满了满足众口难调的自由。

　　不过这种自由暂时与杨文里无缘。

　　在上首的矮桌上，压切长谷部一左一右摆下两只汤碗。一只盛着奶白色的豚骨汤，另一只盛着金红色的牛尾汤。汤色醇净，浓香扑鼻，一见即知富含钙离子，正适宜身体快速发育的青少年。

　　自从被逮住偷吃钙片起就每晚被长谷部爱心补钙汤伺候的审神者条件反射式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上了跟在他身后进门的小个子。

　　“哎呀！”

　　“对不起！”

　　杨文里赶忙弯腰扶人。入眼首先是一条骨肉匀婷的长腿。

　　哦，粟田口，杨文里见怪不怪。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荷叶边。

　　没事，着装自由。

　　荷叶裙边？荷叶裙边！

　　杨文里猛然抬头。

　　橘色长发散在主人的瓜子小脸两侧，亮蓝色的大眼睛调皮地向审神者抛了个媚眼。

　　这叫杨文里一时有点头晕。时之政府是什么时候实装了女性付丧神？

　　不等他想起这振刀的名字。与此同时，散落在大广间里的粟田口短刀们不知何时都齐聚到了杨他们身边，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庭。

　　作为代表，跟审神者共同出过阵的厚藤四郎挺身而出：“大将也有感觉吗？”

　　杨文里闭目细细感受了一番，然后点点头。

　　“那个方向，”他伸手指去，中庭以外，本丸以外，重重时空以外的某个方向，“我的刀在呼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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