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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知墨守白 ...

  •   在陆美翠三番两次地催促下,温知墨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家。不知情的还以为家里是哪个法坛作法呢,前屋后院贴满了黄符,尤其温守白的房前和四面墙又是符篆又是铃铛的,整个房间都充彻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你们在哪请的巫婆神汉,这家弄得啥样了,管用吗?”温知墨一番嘲弄。温知墨在温守白的房间里四周打量了一番,床上的温守白盖着厚厚的被子,闷着头一直抖抖擞擞嘴里还意识模糊地喊冷。想想这七月流火依旧热浪袭人的天气,任谁看了这般模样都会觉得温守白中了邪。但是,他的确中邪了。

      “这三次怎么越病越重,知墨他不是答应再也不来的吗?怎么还缠着?”陆美翠连日的焦虑,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四十不到的年龄,双鬓竟染了秋霜。

      “这得问你们自己,我又不是什么阴阳法师茅山道士”温知墨斜了她一眼,这女人对他苛刻冷漠那么多年,总是在温守白病了的时候摆出一副满怀关爱的慈母姿态,左一句知墨右一句知墨,喊得他心生厌恶。

      “不是啊,知墨你今晚再好好问他,多说几句问他到底要干嘛?”
      “要干嘛?肯定是你们隐瞒了什么,他才不走的,他死了那么久都不去他该去的地方,肯定是想看谁,之前我还以为他是宋莺,亏我那晚给她烧纸钱说一大堆体己的话,什么儿子过得好,不用担心,放心走吧,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宋莺,是个男的”温知墨絮叨一番。陆美翠和温明秋的心咯噔了一下,心照不宣,面面相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是他跑这来找宋莺的?那他为什么缠着小白啊,有事找我不好吗”温明秋道,“我最起码曾经是她的丈夫,他想问啥找我不是更好?”。
      “我真是不知怎么说你,我这十几岁少年都知道的事,你以为人人都能看到?小白被附了身,就是因为从小体弱,容易被这些游荡的亡灵附上”。
      “哎,等晚上烧纸再好好说吧”。温明秋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月挂东枝,十五的月亮像溢满了鹅黄的汁水浸染黟村每一条小巷,连零落的星星,也会用一切星辉涂抹在黟村的每一个墨色屋顶上如此不吝惜,唯愿装饰每一个黟村的夜。
      不同于风清月朗的夜景,温守白的房间,渐渐弥漫着阴冷的气息。温知墨像前几次那样,烧着纸低头不语。倏然一阵风吹起,满屋的铃铛锵锵叮叮,不停地左右摇摆。符条儿被吹的似是三月杨花整个庭院啊屋内屋外啊,不停地飞穿着。
      这时被窝里的温守白不再哆嗦了,立刻平静下来。
      “你到底是谁啊?你怎么还来我家?”温知墨问道。
      “我找宋莺”。温守白九岁的身躯发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于前几次相较,又微弱了许多。
      “宋莺死了那么久了,你跑这来做什么?”
      “她没死,我可以肯定,她若死了我早就感觉不到她了,就是因为没死我才能感觉到她尚在人间的气味。”
      没死?温知墨怔了一下,毕竟宋莺这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突然知道她还没死,暗地欣喜起来。温知墨从小长在温家,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宋莺的照片,心想这个温明秋是有多无情,把宋莺的影子抹得干干净净。又或许是陆美翠这个跋扈的村野妇人,出于嫉妒不让宋莺出现在温明秋的任何时间里。
      “你们还想要那孩子活着,就快点告诉我宋莺藏在哪,如果下次再附上那娃,我怕他阳气贫弱的身子真做了鬼”。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找她那么久?”温知墨继续追问。

      然而没等到任何答复,突然一阵狂风作乱,几秒后又平静如水。那男人走了。

      温氏夫妇走了进来,连忙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们真的还想让小白活着的话,就告诉我宋莺在哪?”温知墨怒火冲天道“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夫妻俩相对一视,陆美翠先开口说了:“知墨,我说了你别生气,宋莺的确还活着,”。
      “活着?在哪?”
      “在芜州镜湖”温明秋叹了口气。
      “孩子你不要生气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她是疯子,当年你爸,哦不是,你养父,为了救你妈才娶回家,谁知道没多久就疯了,当年宋莺还是个孕妇,明秋都没嫌弃要回家来,这么多年来,明秋还不是把你当自己孩子养,供你上学,盼着你考大学,”陆美翠唠叨一番,又拿出来妇女们泪腺收放自如的本领,捏着哭腔说,“平日里我虽然偏心,把好的东西都给小白,对你较严厉了些,毕竟小白才是我们俩的亲生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其实温知墨从没责怪过他俩,在他记事时候,陆美翠就告知了他,他是遗腹子,他本来就是个孤儿。温知墨反而很感激温明秋的养育之恩,他不愿意回家,暑假总是在林灰那消磨时间,是因为温家本来就不属于他,他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没有血缘至亲便不会了爱从何履行起来,只有和林灰在一起时,他像重新灌注了血液,知道如何怜惜相爱。
      “我从前至今,以至往后,我都不会责怪你的,你始终还是我的爸爸。”温知墨看着温明秋。
      温明秋怔了一下,便把十四年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温知墨。

      一九八三年,又是一个人心惶惶的年代。宋莺本来和程鹏是一对情侣,两人你侬我侬了好一阵子。不知怎的,程鹏突然变了心,听七嘴八舌的妇人们说是因为程鹏的区长父亲不同意门户不怎么匹配的二人私定终生,然而程鹏也并不是爱宋莺爱到骨子里无法自拔,便答应了家人给他张罗相亲对象,重新找个对象。于是程鹏找宋莺摊牌,决绝地离开 ,和宋莺分手了。
      宋莺悲恨交加,每日哭泣又是诅咒,明艳的人儿活活变成了只会怒骂的泼妇。当年的温明秋和宋莺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温明秋一直很喜欢宋莺,便告诉了宋莺一个法子,如何报复程鹏。
      第二日,宋莺便找到相关组织,举报程鹏犯了“流氓罪”。组织成员们听了各个喜出望外,似是网到了一只大鹏,会飞的大鹏,急忙让宋莺把所有的细枝末节坦诚公布出来。最致命的就是那几张照片,是温明秋私下跟踪宋莺,偷拍到程鹏强吻宋莺的照片,这下程鹏的流氓罪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宋莺走出去的时候,长呼一口气,自以为终于报了仇,出了口恶气,谁让这个负心汉薄幸于她。
      没过几天,广场上又聚拢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几个同志,撕掉了公告栏上的大字报,甚至没撕彻底又刷抹上一层米糊贴上新的大字报,还没泛白的纸又盖上一层,层层叠叠糊着的纸风化成石,每下雨时,纸上的字模糊晕染成了一副抽象画,墨汁顺着雨水缓缓流淌,蔓延在公告栏的柱子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竟在这片荒诞的土壤里开出了血红的花。
      老百姓们只当看奇闻逸事,各个伸出大拇指,对法院派出所的同志们赞不绝口,夸他们做事雷厉风行,孤兀许久的公告栏后来渐渐地隔三差五的更换大字报,百姓们在上一张的震撼中没缓过神又出现新的震撼,百姓们拍腿跺脚,觉得所有的愤懑都夷为平地,真是大快人心,同时渐渐地感慨,身边的坏人怎么也抓不完抓不止!
      宋莺和温明秋在密密麻麻的字里找程鹏的名字,谁知道在一群陌生的名字中看到了程鹏,名字下面打了大大的红勾。
      宋莺和温明秋都大吃一惊,立刻冲出被包围的人群,连走带跑在一个街道角落停了下来。
      “不是,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流氓罪只是坐牢吗?怎么是死刑?”宋莺抓着温明秋胳膊疑惑悔恨连连摇头的问。
      “我也不知道哇,你也听讲过,太平街口的那家姓王的男人还有人民路那家犯同样的事,都只是坐牢哇”温明秋也没预料到事态发展的结果远超出想象,又安慰道:“明天我去找法院内部人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宋莺背靠着墙顺势蹲下身,抱着胳膊呜咽起来,她只是想惩罚一下程鹏却不知夺了他命。
      后来温明秋打听到,程鹏本来被判坐牢五年,但是在法庭上程鹏对法院的判决不服,认为自己是正常谈恋爱,于是上诉,谁知道正遇上了严打,决不放过漏网之鱼,上面迫于完成每月名额任务的压力,二审的时候直接把五年期徒刑定成了死刑。
      那段时间,看游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犯人们游完街就被拉到广场开公审大会,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经常传来激昂的宣判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百姓们远远听到这些声音,不由生出一种安全感和敬畏感。
      这一年整个芜州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静,长期盘桓在舞厅溜冰场的靡靡之音,还有大街上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小青年们的嬉笑叫骂声,一夜之间戛然而止了。整条整条的街道上,连两排的树木都变得寂静无声了。此情此景正如那句口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无情”。
      过了半个月,游行的卡车驶过玄武大街,两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孩子们高高兴兴地搬着板凳追赶在后面。卡车上的犯人们低垂着脑袋,宋莺在这几个人中一眼看到了程鹏。程鹏目光呆滞地扫了一下人群,落到了宋莺脸上便久久不肯转移,死死的盯着,一直到淹没在人群中。
      宋莺从那日起便陷入无限的自责中。没过多久,宋莺发现自己怀孕了,被人揭发说她是乱搞男女关系。温明秋从小喜欢宋莺,不忍心看到她陷入泥淖,便愿意此刻给宋莺提供避难所,让她嫁给自己,施个障眼法让宋莺名正言顺地生下了孩子。

      没过多久宋莺生下了孩子,一天宋莺突然听到刑场的枪声,伴随一阵寒鸦悲鸣声,宋莺彻底疯了。温明秋便独自承担孩子的抚养责任,并取名知墨——大道墨染,知素守白。
      温明秋毕竟是个传统男人,温家想既然养育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遗腹子,也算仁至义尽,温明秋还得按部就班地过完余生,便张罗着给他说媒,多了一个拖油瓶,也就只有芜州郊区的陆美翠愿意嫁给他。
      家里一直游荡着一个意识不清时常疯言疯语的女人,毕竟影响着温明秋往后的生活,也怕被邻居知道太多,便把宋莺丢给温家老人在芜州乡下照顾,自己带着陆美翠举家搬迁至黟村,从头开始重新生活。温明秋每年会回芜州看望一下宋莺,跟着一个疯子絮絮叨叨她儿子的生活状态。温明秋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温知墨出生便不在宋莺身边,便没告知他还有一个疯妈在乡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妈生下他便不知所踪,至于温知墨的父亲,陆美翠总是一阵奚落说是宋莺之前的某个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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