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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偏偏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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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梢瞧见烛火晃了一下,再回过视线时,又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一双眼黑白并不分明,因此看人的时候时而会显出一种欲眠似醉的模样,此时在烛火的掩映下,这双眼看得我心底像是长了根狗尾草,左摇右摆地直晃悠。
他拉住我的手。
“你不要走,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我呆在原地,张大了嘴,看着他半露在外的锁骨,半垂着眼有些脆弱的模样,咽了一口唾沫,慢吞吞道:“这......不妥吧......”
其实我怕出事,本来也没打算走,只想着在门外守着他一晚上。
他稍微加重了力道,更紧地握住我的手,脸上神色仍旧淡淡的:“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也是个男人,万一我忍不住,你又受着伤......”
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挂念杨云,不愿意背着他和我睡,对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我咬牙切齿道,“我刚才说过喜欢你,而且我都背着杨云在心里遐想过你无数次了,你不在这几日我每天都恨不得......”
他伸出食指按住我的唇,望进我眼中:“要是我今夜死了,像聂含一样,你会不会后悔?”
他居然说这样的话。
脑中轰的一声,我几乎是气急败坏,恶狠狠对他道:“有你这么咒自己死的吗?”
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却控制不住,脱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
我赌气闭着嘴,忍了一会儿,枕边人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我翻了个身,侧过去看他微翘的睫毛,还是没忍住,手臂搭上他的腰。
他又轻声咳嗽了一下,我一个激灵,更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侧。
“没事吧?还好吗?”
“不用这么紧张。”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微微沙哑,道:“只是你抱的这么紧,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没松手,反倒更加用力的抱住他,低声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今夜会出事那些话,不是真的,对吗?”
很久,屋内都没有人出声,像是屋子里只有死人,也确实只有两个死人。
死人本不该在意离别聚散,可触感是真实的,只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服,彼此的身体都是僵冷的皮囊,肌肤的温度比那些阳间的活人要低好几倍。
明明已经死了有一百二十年之久,可这几日在他身边,我总以为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没有在阳间的记忆,你没有入过轮回,我们都没有过生离死别,可我听到你说这些话,还是会难过,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他侧过身来,将我向他怀里带去,极为小心地把我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也怪我多心,”我闷闷道:“既然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吧。”
“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
我等待着下文。
他拥着我,指尖抚过我的脸颊,有些痒,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睡吧。”
心里一空,刚才我说的那句话,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以后我们不一定会在一起,到那时再说这些也不迟。
他定然听出来了,却不作半分回应。
人在失落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进入梦乡。
我本想着浅浅地小憩一下,留意着半夜有什么动静,鼻间却闻到股奇怪的蜡油燃烧的味道,身体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捉住了,四肢捆牢在床上,抬都抬不起来,一直从床榻上将我压入沉沉的梦中——
正当傍晚,我坐在一处宅院中,院子里的杏花开了,细白的花瓣飘落,仿佛月光被风吹散了,散成碎片洒了一地。
三指托着茶碗,瞧见这半盏冷茶中映出我的一张脸来,笑的模样像是硬画上去的,嘴角都撑的有些酸痛。
如此做作的强笑,不知是要做戏给谁看。
这个身体里似乎装了两个人,一举一动都不受我自己控制。
门扉被人推开,抬眼时看见了崔钰,他穿着广袖青衣,腰间别着长剑,眉眼冷淡疏离,仿若广寒宫下来的仙子,不同的是,仙子的神色间可不会这样剑拔弩张。
“子玉。”我微微一笑,道:“这么晚了,你提着剑过来,是要杀我?”
“为何要上书弹劾我?”他冷冷道,看我的眼神像有烈火燃烧。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外征战么?我替你争这个机会,你不好好谢我,反倒还来这里质问我,是个什么道理?”
他与我对视,嘴角略微下垂,一言不发。
我将茶盏放在一旁,轻轻鼓掌,笑道:“看来我们乖乖子玉长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可想好了,你是在对谁发脾气?我供你吃供你穿,可不是为了看你拉着个脸闹别扭的。”
转眼间他抽出长剑,“当啷”一声,扫落了桌上的茶盏,因着力道过大,它在地上摔得粉碎。
溅了一身茶渍,我却不甚在意,收了脸上笑意,道:“你反了天了是不是?”
“我去了,你才好旁若无人地和皇上调情,干那些龌龊苟且之事,是不是?”
我抬了抬下巴,不屑道:“是又怎样?你能如何?”
未等他回话,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攀上他的后脑,在他耳边低声道:“再说,你说的那些龌龊苟且之事,我们两个不是早就做过了吗,你上我的时候,我叫的不是很好听么?这等美事,不能光留给你一个人,也得和皇上试试才好比较你们两个谁更舒服一些。”
他身上有些发抖,沉默许久,才道:“你真是恶心。”
我“啧”了一声,挑逗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盈盈道:“可惜你就是喜欢我恶心的样子,不是么?”
他胸膛起伏不定,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当然喜欢我们家子玉,可是,我也喜欢权力和陛下,这并不冲突。”
说着,我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他的唇,一边手下也有所动作,他轻喘一声,瞬间僵了身体,过了几秒才把我推开。
我擦了擦嘴,笑道:“这才哪跟哪,你就又对着我这个恶心的男人起了反应。”
他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恶道:“不要脸。”
“你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淡哂,“可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动的那么生涩,还得我自己来,你这么聪明,那时就没想过,是我从别处得来的经验?”
他脸上的表情霎时间消失了,白玉似的面庞像被一场大雨洗刷的一干二净,只剩空白。
“你一直都是在玩弄我。”
我拂去肩上的花瓣,漫不经心道:“不算是,我说了,我喜欢你,等崔大将军立了功回来,我保证我会让你比之前更舒服。”
“可是我爱你。”
一阵风吹过,发丝混着杏花残瓣擦过他鼻尖,声音也仿佛被微风吹凉了。
我怔住,心脏一瞬间似乎要从喉咙里滚落出来,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他仿佛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软趴趴地提起了剑,剑尖疲乏无力地抵住我的胸膛,声音木然:“可现在我真想从这里刺下去。”
话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徒留一地杏花疏影。
这场梦毫无预兆,紧锣密鼓了不过半炷香的开头,后半段都只是我一个人独坐到天明,无聊的不像一个梦。
坐着的时候我喝了好几杯冷茶,仍旧摸不清这具身体里另一个人的心思,更心疼崔钰在我梦里竟是如此一个受气小媳妇的形象。
我是被清晨的大雨吵醒的,这一晚上过去,在不知道谁家的院子坐了一晚上,还不如不睡,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他的手仍轻轻环在我腰上。
他还侧着脸熟睡,我小心地将他的手挪开,放到被子里,撑起身子望去,阴沉沉的天宛如女子哭泣时的面容,眼泪似的水点儿贯穿成丝,纷纷坠到地上,像是地面长了毛。
此时,他轻哼了一声,鼻尖上的发稍随着鼻息起伏,我替他掠好,看了看,又低下身去吻了吻他闭着的眼。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烛光?
我愣了愣,往桌上一瞥,顿时惊了一下,那盏别致的铜灯仍旧燃着。
仙鹤的尖嘴里窜出的火苗比我点燃时暗了许多,半透明的橙黄色中染上了一点紫黛色,看去甚是诡异。
我披上外衣,绕到桌子远离床榻的另一端,走近了一看,那仙鹤的肚子极大,直直垂到桌面上。
仙鹤这种东西,在阴间过于稀有,秦广王的坐骑是一只三脚八炽鸦,黑不溜秋的一团,他非说是一只仙鹤。
可即便是那只八炽鸦,也没有这样大的肚子。
更何况,这肚子里还有一团雾气似的东西若隐若现。
就在此时,我怀里突然发痒,伸手一摸,是贺云杉那处拾到的玉牌,它也蒙上了淡淡的黛色光晕,像是着了疯魔一般,在我怀中不停地抖动。
虽然贺云杉是个疯子,但我把人家的宝贝偷偷拿来,已非君子所为。
这要是再被这怪火给烧没了,到时候想还都还不回去。
我搜肠刮肚想出了以前学的一个定身术,刚念了半句咒文,那玉牌仿佛受了刺激,猛地从我手中挣脱出去,直向那火苗扑去。
我也下意识地往前扑,想要伸手去接住它,却听崔钰在身后急声道:“别碰。”
为时已晚,我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块玉牌。
一声爆响,紧接着是咔咔几声,仙鹤的琉璃肚子上散开数道裂痕。
黛色的雾气顺着裂痕蔓延,转瞬间已经溢满整间屋宇,模糊了视野。
这盏铜灯的样貌突然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在罗浮山的禁书阁里,杨云曾翻到过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封面都被人扯没了,他指着其中一页说,“这个好玩,这个东西叫招魂灯。”
我当时只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我学的就是招魂,以后的饭碗也要靠招魂来挣,可从未听说过需要用这种禁术才能召回来的魂魄,都是些歪门邪道。”
“说的也是,不过这本书看着像是本古老的秘籍,说不定这招魂灯和你们无常干的活有些不一样......”
他又翻了翻,书页哗啦啦地响,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后面都被人撕去了,真混.蛋。”
我心下大松一口气,杨云一向觉得我以后干无常这件事十分光荣,若是他看到一盏灯就能招魂,说不定还比我强,我这张脸着实有些挂不住。
我看他还不死心地左看右看,便伸手将那本书抽过来,放到了高处的架子上,道:“指不定谁上茅厕时有急用,撕去擦了屁.股。”
他比我矮一些,够不太到那本书,只撅起嘴道:“行,你个儿高,你说什么算什么。”
我有些过意不去,拍拍他的肩道:“走走走,爹爹我请你吃饭。”
此时此刻,我深感后悔,黛色的雾气包裹着我,比我那三脚猫的勾魂术看上去强多了。
窗外大雨像被人捏断了喉咙的恶鬼,几声呜咽后便再没了动静。
一片静谧之中,我担忧地唤了几声崔钰。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