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缺心眼的傻子

37、第三十六章

　　无月知道自己睡着了，因为他又做梦了。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盐泽族人，也并非人……
　　他梦见了自己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是一只开了灵智，却五十年都不能化形的兔子，他的父母，在他活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没能化形成功，送了性命，他那时就成了一只野兔，漫山遍野的跑。
　　而她是族长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亦是兔族难得一见的天才，她一出生便有灵智，能化形，族长们都说，她定会成为兔族的又一位仙人。只是那时，她还只会化半形，顶着一对雪白的兔耳，露着短小圆润的尾巴到处跳，那时，她还没学会走路。
　　那日，他下山喝水，恰好遇见了躲着族长，独自一人到小溪边玩耍的她，那次着实吓到他了，因为她一看见他，就动作迅速的抓住了他的后脖毛，让他以为自己被施了障眼的狐狸给骗了。
　　可她，却只是将他按住了，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不答，兔族没有化形的兔子，是没有名字的，要等化形，才会由长辈赐名，寓意新生。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见他不答，略显落寞的说，“是不是你也不愿意和我玩？”
　　他以为她是在嘲笑他没有名字，于是一生气，就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并重重的挣脱开来，逃走了。
　　他那时咬破了她的手，得了她一滴血，此后数十日，竟是化了人形，他因父母均已不在，长辈也并不如何关心，于是就想到了她，他是因为她的一滴血方才得了机缘，所以想让她赐他名字。
　　他去了那条小溪边，等了她数日，却未再看见她，他便去城中打听，如此方才知道，她是族长的女儿，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族长因自己命数将尽，于是对她的修行要求格外严格，以至于大家都不敢同她玩闹，以至于她对族中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包括族中之人化形方能得名一事……
　　他从后山一条小路，悄悄潜进了族长的院子，敲好碰见了躲在后院角落里，偷偷看凡间话本的她。
　　“请你赐我一个名字”。
　　“啊？”
　　他将化形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求她赐名。
　　她当时似乎很是苦恼，后竟是看向了手中的话本子，说，“这话本子里说，有一个叫嫦娥的女子，将玉兔带上了月亮，月亮上只有它一只兔子，想来挺寂寞的……”
　　她似想到了什么，高兴的说，“不如你便叫无月吧，若是没有了月亮，玉兔应该就可以下来了，可以与许多兔子一处呆着了”。
　　他记得她的话，却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何等的反应，不过，他从此后就有了名字，叫无月。
　　不知是不是族长的默许，总能悄悄潜进去，陪着她看上一段话本，说上一会儿话。
　　如此过了几年，狐族的新族长继位，一上位，便向兔族发动了偷袭，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族长重伤，用性命划下结界形成沼泽护住了兔族其余人，但狐族先前趁乱劫持了少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却不曾想，那个人，那个人类救下了她，若是那时，他早一点找过去，也许……
　　自她回来开始，他便陪着她一年一年的找那人，因为她说要报恩。
　　如此找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这样也不错的时候，她带回了重伤的那个人，他和她终究有缘无分，而她和那个人，也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

　　无月是在床上醒过来的，醒来时头有些疼，他很久没做过这么长这么久远的梦了……
　　“无月？”。
　　无月转过头，看见如故和欧阳慕华坐在外间的桌子边，朝他看过来。
　　“我睡了多久？”无月不确定的问。
　　“不久，才堪堪过了午饭，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如故笑说。
　　“不了。”无月起身，看向如故，眼中温柔似水，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自那人死后，她消失了半年，再回来时，她将族长之位传给了他人，要走遍山河，因他说想让她替他看遍这锦绣河山。他不知过了多久，陪她走了多远，直到又回到盐泽，这里已不再是兔族聚居之地，他们回来时恰好遇到盐泽族先祖为避灾祸，隐居于此，却遭了饥荒，她让他用存放在院子里的粮食，救了那些人，却紧接着又闹起了瘟疫，他终于没能陪着她再走下去，他留下来成了盐泽族的巫医。
　　后来，听闻她拜了仙师，再后来，便听闻她要转世历劫，他以为，这一次可以更早一点，却没想到，还是让那人抢了先……
　　“无月？”如故良久没听见无月的响动，于是喊了一声。
　　“嗯。”无月回神，能守着她就很好……
　　“你饿不饿？”如故摸索着拿起方才放在碗里的烤萝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里只有萝卜，你要不要尝尝？”
　　“好。”无月笑着走过去，接过如故手中的萝卜，仔仔细细的吃了起来。
　　“咳……”欧阳慕华见自无月醒来后，如故的注意力就一直未曾离开过人家，于是不咸不淡的说：“不知巫医可知如何离开这里？”刚问完，欧阳慕华就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如何进来的，便要如何出去。”无月仔仔细细将嘴里的萝卜咽下，方才转头看向欧阳慕华，亦是不咸不淡的说。
　　果然……，欧阳慕华调整了一下心态，正了正身子说：“但盐泽上的瘴气，要如何？”他看向如故，她的眼睛不能再来一回了……
　　“你们到时跟着我，便可。”无月亦看向如故，这瘴气，是他设的，他自然是有法子的。
　　“那我们何时动身，你的药箱不是在外面？”自无月来后，欧阳慕华便不大想在这里再待下去，另外两人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插不进去……
　　“对呀，我们何时能出去。”一听到能出去，如故立刻正了正脸，坐直了身子。
　　“还不行。”无月咽下最后一口萝卜，看向如故，又转向欧阳慕华说：“这里的温泉有活血之效，我再佐以药物，王爷每日泡上一个时辰，三日便能基本恢复”。
　　“那便再等上三日好了……”如故抿抿嘴，她想吃肉了……
　　欧阳慕华看向如故，知道她馋肉了，用手掩住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说：“如此，有劳巫医了”。
　　“我先去拿药箱。”无月起身。
　　“还要劳烦巫医。”欧阳慕华转着轮子绕到无月身边，笑说：“劳烦巫医大人带几包肉进来”。
　　“肉？”无月皱了皱眉，他吃了上千年的素，怎么这王爷，才几日便要吃肉……
　　“王妃素来馋肉，过了这么久，已属不易，如今又因我而要在此多待几日，还请巫医担待。”欧阳慕华将王妃二字说得极尽温柔，一句话将三人的关系划得清清楚楚。
　　如故在听到欧阳慕华提肉的时候，便低下了头，几乎将头埋进手臂里，正是没脸见人了……
　　无月转头看了如故一眼，他不曾想，转过一世，她竟然成了只馋肉的兔子……
　　“好。”无月应声去了。
　　大约一刻钟后，无月背着个一人宽的木箱回来。
　　为欧阳慕华调好药浴，将人推进去，就出了浴室，去了如故房中。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手，好吗？”无月柔声问。
　　“嗯。”如故将手伸出。
　　无月握着如故的手腕，仔仔细细看着那两根直接受伤的手指问：“你可记得，那针是否有纹样？”
　　如故苦笑，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幕像是刻进了她脑子里一般，“有，是十分繁复的花纹，带着青绿的色泽”。
　　无月顿住，他闭了闭眼，几度张嘴，方才说出那句话：“那针，不是盐泽族之物，是此处一个远古妖族留下的”。
　　“妖族？”如故不确定问，她总有感觉，觉得梦中那个自己，亦不是人……
　　“是。”无月轻轻放下如故的手，仔仔细细看着如故问：“你相信世间有妖吗？”
　　“我不知道。”如故想了良久，轻声，不确定的说：“我自入了这个院子，便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但我却从未来过此处……”
　　“那你想相信吗？”无月问。
　　“我……”如故犹豫了，她不太敢相信，梦中的那个她，太悲伤了……
　　“没事，有或没有，你都是你。”无月敏感的察觉到如故那一丝的抵触，柔声安抚。
　　“嗯。”如故轻轻点头。
　　无月看着如故良久，她自己可能没意识到，她的眼泪已经挤满眼眶，让他心中止不住的疼，转过一世，也好……

　　人间数日，天上不过片刻。
　　老者一转脸，那雕像手中的绳子已经红头，湿漉漉的，几乎滴下血来。
　　老者愣愣看了片刻，满眼心疼的喃喃道，“痴儿，痴儿啊……”
　　忆起他第一次碰见那丫头那日，她一身的血光，坐在悬崖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整个身子几乎被雪埋了，她却不声响，不动弹，若不是有呼吸，他几乎以为她死了……
　　做了千万年的月老，他以为自己早看遍了人世间的爱恨悲欢，世间事已无法引动他的情绪，只是，但那一日，在风雪之中，不求生不求死的丫头，却再次牵动了他。
　　他有时会想，若那一日他不曾路过，那丫头会怎样？但这便是缘，是命数。
　　正如，他以为自己已为她驱散了某人留下的血光，却不想，竟是等在这里，如今，这也是命数，是她不可跨越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