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女儿》陌上哈华

24、024.伊格的往事

　　“我们逃去哪里呢？我还没出过城堡……”克里斯看着思达的绿眼睛，平生第一次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如此令人快乐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思达说。“我们可以到处旅行，然后选择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

　　“我还有三十几位同伴，我们可以一起生活，这样就不会寂寞了。”思达补充道。

　　克里斯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居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思达从未见她如此开心过，也是头一次见克里斯笑出来。

　　城堡里的这个晚上由于埃罗的大发雷霆，显得格外慌乱与忙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思达与克里斯两个人却躲在阁楼里偷懒，什么也不干，互相依偎着，想象着以后。

　　第二天就是思达的假期。思达很不放心克里斯，反复嘱咐她要躲着埃罗走，好好地等她回来。克里斯像一只小狗狗一般眼巴巴地看着思达，很希望她不要离开，但最终克里斯什么也没说，因为克里斯明白，思达除了她以外，还有许多需要照顾的人，她不可以太过自私。

　　思达回到自己同伴的房子了以后，第一时间向大家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博鲁菲特已经不再安全了，这里的领主对帝国的进攻毫无办法，我们需要立刻离开。今天希望大家能够在城市中采买一些自己需要的物资，收拾好行李，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我大约过几天就会从城堡中出来，我们继续北上。”思达说道。

　　没有人有异议，都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了起来。这样混乱的战争时期，能有一个消息灵通且颇有远见的人给予指引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原本因为娜茜夫人的离去而气氛低迷的众人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思达也带着伊格一起出门采购北上所需要的帐篷、衣物与粮食等等。

　　走上了街道，思达才发现如今民众之间的氛围已经非常紧张了。街上来往的人群都神色紧绷，匆匆忙忙。街边的店铺里物价飞涨，米粮都是从前的三倍价格，即便如此，也有许多人排队抢购。还有一部分店铺已经关了门，大部分是从佩尔诺斯进货的农产品商铺，因为失去了进货来源，博鲁菲特出现了明显的蔬果与奶制品的短缺，显得十分萧条。面临战争的阴影，如今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股焦虑的气息。

　　思达跟伊格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人稍微少一点的米粮店，开始排起了队。没到五分钟，就听见有人在店内争执。

　　“这跟刚刚的价格不一样啊！”争吵的人有一头黑色卷曲的头发，画着黑色的眼线与艳红的嘴唇，手背上有繁复的藤蔓纹身，竟然是布莱克。她看上去很气愤:“前面的人都是五个银币一袋面粉，为什么到我这里就变成七个银币了？欺负我是吗？”

　　店家老板有些不耐烦，也看不太惯布莱克这样浓妆艳抹的女人，于是就说:“你觉得贵了你就走啊，我们没有针对你，只是面粉现在太稀缺了，你不买就让后面的人买，别挡路。”

　　“我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伍，想叫我走，没门！”布莱克彪悍地卷起自己的袖子，将整条手臂的纹身都露了出来，看样子打算在米粮店里死磕。

　　“六个银币一袋，不能再少了。”米店老板见布莱克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又担心她真的闹事影响生意，只能稍微退了一步。

　　“不要脸的奸商！”布莱克一边骂，一边付了钱，领了五大袋子面粉，堆起来几乎相当于一个思达的重量。布莱克是个不擅长体力活的女人，使出了全力才勉强把买到的面粉拖到了门口，还拖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布莱克！”思达见她需要帮助，便主动打招呼。

　　听见了略耳熟的声音，布莱克诧异地望过去，就见到思达带着一个山人奴隶也排在队列里，正担心地望着她。

　　布莱克的脸腾的红了。她无意叫人看见自己市井的一面，平时在城堡都显得优雅而高冷，没想到今天在思达面前破了功。她有点尴尬地问:“思达，你也来买面粉？”

　　“是的。”思达点点头:“我们看你买的太多了，搬运可能会有困难，需要帮忙吗？这是我的朋友伊格，他力气很大。”

　　布莱克闻言便看向思达身后的山人族，一下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是……那个阿妮的孩子？”

　　伊格愣了一下，没想到布莱克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再仔细看看布莱克，也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没有记起来她到底是谁。

　　布莱克看着伊格略带茫然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我从前是你母亲的同事，绰号叫黑玫瑰。”

　　伊格的外表太有特色了，混血山人族的样貌介于人类与山人之间，脸上还带着一道疤痕，眼睛又是独特的金棕色，实在很难在世间再找出第二个，所以也叫人很难忘记。

　　布莱克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一直没有找到你，没想到还能再遇见……阿妮有一件遗物，托付给了我，叫我务必要转交给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

　　思达与伊格都看着布莱克，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思达稍微一回想，想起伊格说他的母亲曾在伎院里工作，没想到就是在博鲁菲特。那布莱克岂不也做过同样性质的工作么？现在的思达已经在城堡里看过了一些不那么干净的事情，逐渐了解了一些世界上的丑恶，明白布莱克的意思以后一下子感情变得非常复杂。

　　布莱克看上去精致而美丽，努力让自己过的优雅，但没想到也有不可言说的往事。

　　布莱克感受到了思达的情绪。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曾经的职业带来的利弊，因此既不害怕被厌恶，也不想要被同情，客气地邀请伊格道：“你的母亲阿妮离世前留给我了一件遗物，我一直放在家里妥善保存着，你如果还想要的话，可以跟着我去一趟我的家，我去拿给你。如果不想去，我就下次去城堡的时候带给思达，之后你想扔掉还是烧掉都可以。”

　　没有人想要一个伎女当母亲，布莱克完全明白这一点，因此将话说的非常委婉，担心伊格反应过激。

　　“我很想要妈妈的留下的东西。”伊格闷声闷气地说。

　　观察了伊格的态度与神情，见他并不排斥自己的母亲，布莱克有些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有点欣慰地笑容：“你长大了，长大了很多。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似乎过得很不错？”

　　“我们边走边说吧。”伊格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听起来闷闷的。他低下头问思达：“主人，我想跟着这位小姐去她家中一趟，您在这里等等我，好么？”

　　“我跟你一起过去。”思达不容置疑地说。伊格肯定有着伤痛的过往，他有着这样的身份，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出生，之后被当成奴隶遭到了那样残忍的虐待，一定非常不堪回首。思达想要与他一起面对，不想让他再孤单一个人。

　　“你是伊格的主人？”布莱克有些讶异地问。她还以为思达是与伊格一起为贵族们做事的下人。

　　思达不出声地点点头。她从没把自己看做一个主人，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当主人的气场。一旁的伊格默默去把地上的面粉轻轻松松背了起来，跟着布莱克的身后一路走着。

　　“你既然都可以买到奴隶了，应该小有资产了吧。为什么还要去城堡受累，还得围着埃罗·辛打转呢？”布莱克好奇地问。

　　“我们是来自佩尔诺斯的难民，如果我不在他的城堡里面工作，埃罗就不许我的同伴们在此安定下来。”思达解释道。

　　布莱克闻言叹了口气，说：“这可太不容易了。不过埃罗经常使用这种手段胁迫平民女孩，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自己也能力有限，只能稍微帮你解解围。”

　　她带着思达与伊格拐进了一个巷子，然后又七拐八绕的，越走越偏，两边的房屋逐渐变得破落而萧条，伊格看向四周的眼神也逐渐熟悉了起来。他走着走着，突然开口说：“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在我小时候，你曾经给我的母亲送过饭。”

　　“想起来啦？”布莱克侧过头，灰色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她说：“你的母亲阿妮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女人，或许过于善良了，没办法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毕竟自私是人类的本性，太善良的人总会吃一些苦头。”

　　伊格点了点头，问道：“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将东西放在您那边呢？为什么不直接给我？”

　　“那是个有点奇怪的东西，也应该很贵重，她大概怕你弄丢了。毕竟——”毕竟奴隶不能有私产。

　　伊格听懂了布莱克的言下之意。山人族在格兰德联邦出生就会被算为奴隶，这本是十分不公平的事情，但是奈何山人族智力都有缺陷，也从未有人想过要反抗。像伊格这样的混血山人更是少之又少，毕竟人族与山人族体型与地位都差距太大。思达甚至不敢细想伊格的母亲阿妮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生下一个山人族的孩子。

　　跟着布莱克领路的脚步，他们逐渐穿过破旧的小巷，到了一个荒草丛生的地方。

　　那是一栋非常破旧的屋子。屋檐上的金粉已经剥落了，红木的窗户被白蚁啃食出一个又一个淡黄色的小洞，墙壁上长满了爬山虎。吱吱嘎嘎的木门上面悬挂着一个铁制的生锈牌匾，用格兰德联邦特有的古典文字铸出了“萤火虫花苑”几个字。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是我母亲工作与死去的地方。”伊格怀念地对思达说：“现在竟然已经这么荒废了。我还以为它会一直开下去，祸害更多的人。”

　　“前几年有一个辛家的贵族死在了里面，死的时候还在寻欢作乐。”布莱克说：“好像是一位很重要的博鲁菲特行政庭的官员，于是埃罗大怒，把这里关停了。”

　　思达摇着头感叹道：“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布莱克看了思达一眼，说：“即便多么为人所不齿，这里也曾经是我的家。被关停之后我迷茫了很久，不知道该去哪里。好像在哪里都很难活下去。”布莱克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往事，又继续说：“还好在埃罗·辛那里某了一条生路。谢天谢地他是个好色之人，而我长得也还不错。”

　　“我记得小时候，来萤火虫花苑的人总是叫你花苑的招牌。”伊格看着眼前斑驳的墙壁，回忆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