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女儿》陌上哈华

10、010.再见，朋友

　　“快走！”伊格说。他弯腰搬起地上的女人放到了马背上，思达抱着婴儿，一起上了马。

　　女人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整个人极度痛苦的咳出了血，身体开始痉挛，又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不要动……就让我……这样吧……求你了。”女人仰面朝天，看着被火光染红的星空说。闪烁不定的战火映照着她逐渐浑浊的眼眸，天空倒影在她的瞳孔里。那一瞬间，思达感到了她的灵魂正在离去。

　　“愿您在灵土之中安息。”思达抱着婴儿重新下了马，用手拂过女人的眼睛，关上了她眼睛里的星空。

　　远处上方又传来火弹的呼啸的声音。

　　“主人！我们真的得走了！立刻就走！”伊格焦虑地把思达拦腰一把捞上马，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子。马匹发出一阵痛楚的嘶鸣，撒开蹄子，在街道中狂奔。

　　他们刚跑出主街区，巨大的火弹就瞬间砸进了身后的废墟。爆裂的强烈光芒笼罩住了两人，伊格连忙抱住思达与她怀里的婴儿，以免两个孩子被炸弹的震荡波带飞出去。思达从伊格手臂的间隙里向后望去，整个佩尔诺斯城已经变成了火焰的地狱，几十年的平安与繁荣被转瞬之间夷为平地。

　　思达简直无法呼吸。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直面死亡。震耳欲聋的声响已经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了，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镜头。空气中飞舞的火星与烟尘、木炭燃烧的气息、血肉被烤焦的臭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像一场荒诞的梦。

　　思达与伊格沿着主干道一口气跑到了距离主街区大约四里地远的地方，看上去暂时安全了。

　　他们在一个山坡上停了下来，将马停在一块岩石旁边。思达坐在岩石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生活了五年多的城镇。从高地上看佩尔诺斯，已经成了一片汪洋火海。赛恩斯帝国的飞空艇还明目张胆地停在上空，没有半分退意。

　　伊格抱着婴儿走到思达身边，轻轻地问：“主人，这个孩子应该怎么办？”

　　思达回过神，接过这个婴儿，细细端详着，无端地觉得这个孩子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婴儿似乎是哭累了，但又不敢睡觉，睁着眼睛正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它的眼睛是无机质的银灰色，脖颈上有紫色的血管纹路，一不小心打了个哭嗝，鼻涕泡竟然是粉红色的。

　　“这看着……明显不是人类……”思达犹疑地说。

　　“那还是我来抱着吧。”伊格又主动把婴儿接了过去。他长得人高马大的，那个婴儿就比他的巴掌大一点。他说：“有些非人的物种可能会带毒。但是……我认不出来它是什么。”

　　“我们到时候把它带去白巫师——”说到一半，思达才想起来礼堂已经被炸毁了。她叹了口气，疲惫地捂住了脸：“我们有机会的话请医生帮忙看看吧。你抱着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好。”伊格点点头。

　　“不知道它吃什么。吃面包吗？”

　　“回牧场拿一些给它试试看吧。”

　　“今后我们怎么办呢？”思达今晚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死亡，脸上黯淡无光。她呆呆地说：“哥哥给我们的那封信是不是意味着他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为什么还不回来？”

　　伊格轻声宽慰她说：“赛恩斯帝国的这次偷袭肯定是军事秘密，他能提前知晓，一定是已经深入了某个大型权势团体的核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种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一定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我是这么猜想的。”

　　思达低下头沉默不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过了片刻，伊格怀里的小婴儿“咕咕咕”地又吹出一个粉红色的鼻涕泡。

　　同一时间，在格兰德联邦维拉维达行省的首都博鲁菲特，负责管辖森林之都佩尔诺斯的领主埃罗·辛大人正在他锦绣而堂皇的城堡里的柔软大床上酣睡。领主的卧室金碧辉煌，他身着白色的蕾丝边睡衣，形貌神俊，眉目精致而秀雅，一头金色的长发如绸缎般华丽，同样是金色的、闪闪发光的眼睫毛覆盖住了他天空般湛蓝色的瞳孔。四位玫瑰花一般艳丽的少女穿着同他一样的蕾丝睡裙，互相依偎着睡在他身边。

　　城堡入口处，有一名通讯兵正在苦苦求见领主大人。他为了传这封十万火急的信件，一路上差点跑死了自己的马匹，总算在天亮之前赶到了行省的首都博鲁菲特。

　　“求求您了！佩尔诺斯遭到了赛恩斯帝国巨型飞艇的轰炸！我们需要帮助！请让我见一见领主埃罗大人！”通讯兵灰头土脸，满头大汗，焦急地扯着城堡门口的守卫喊道。

　　守卫们相视一眼，斥责道：“埃罗大人已经睡下了，你应该等到天亮以后再过来的。”

　　佩尔诺斯地处格兰德联邦的南岸，是距离赛恩斯帝国最远的地方，一向和平、繁荣而安宁，产出的各类水果与奶制品在博鲁菲特异常受欢迎。长久的和平让这里的士兵们早已失去了对危险该有的敏锐嗅觉，就算求救的信件塞进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

　　通讯兵简直绝望，他吼道：“你们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佩尔诺斯被轰炸了！整个城市被炸成了蜂窝！可能轰炸到现在都没有停止！死了很多很多人！不及时阻拦住敌军的话，下一个就是首都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守卫皱着眉头，傲慢地问：“简直一派胡言。佩尔诺斯的地理位置是绝对安全的，赛恩斯帝国想要攻打佩尔诺斯就必须先攻下我们博鲁菲特，难道赛恩斯帝国的军队会隐形不成？”

　　“他们从海上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来的！还带着好几百米长的飞艇！”通讯兵被他们的态度急得心火直烧、咬牙切齿。

　　两个守卫都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这位通讯兵，最后依旧拦着入口，叫通讯兵回去，等第二天早上领主醒了以后再来议论这件事。

　　通讯兵气得额头冒起了青筋，最后强行隐忍着怒气转身走了。

　　而赛恩斯帝国对于佩尔诺斯的侵略更加明目张胆了。黎明的时候，巨型飞空艇上的赛恩斯士兵们纷纷搭着绳索降落到地上，在佩尔诺斯主街区原址的外围铸成了一道防御工事，防守森严。

　　思达与伊格带着那个婴儿回到了大地牧场，发现几个工人全都窝在小屋的屋檐下或者畜棚里——他们无家可归了，但没有牧场主人的允许并不敢随意进入牧场的建筑里。

　　三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还好，老伯伯比尔在雪地里窝了太长的时间，已经冻得四肢僵硬、浑身发抖了。思达连忙上前扶起老人家，赶紧进了屋子。

　　众人将壁炉点燃，思达又安排阿雅煮了一罐子热朱古力，工人们分下去感激地喝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思达问。

　　工人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其中一个名叫史强森的劳力勉强笑着说：“感谢思达小姐的好心收留，我们在佩尔诺斯的家都被赛恩斯帝国的军队炸毁了，现在无处可去。”

　　“有家人吗？”思达问，“远亲呢？”

　　没有人说话。过了片刻，牧羊女阿雅惶惶不安地问：“您不愿意收留我们吗？我们可以不要工钱，只求暂时的安置。”

　　思达摇了摇头说：“我很愿意，只是，佩尔诺斯已经被赛恩斯帝国占领了，大地牧场也不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赛恩斯的军队就会来水晶森林，把这里的居民都杀了。”

　　气氛更加压抑了。壁炉里的火光把思达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映衬着她的脸一半隐没在了阴影中。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可以有这样的远见。

　　突然，阿雅看着窗外，害怕地小声说：“有人来了！”

　　思达也凑到窗边。

　　有人骑着马出现在了窗外小路的另一头，背对着月光，只能看见影子。众人连忙把壁炉的光挡住，俯下身屏息。

　　随着来者逐渐靠近，思达发现那竟然是带着娜茜夫人的怀特瑞。她禁不住狂喜，跳了起来，喊出了声：“是娜茜夫人！怀特瑞带着娜茜夫人来了！他真的救出了娜茜夫人！总算当了一次可靠的人！”

　　思达想也不想就推开了小屋的门，跑到了路边。

　　娜茜夫人坐在怀特瑞的身前，被自己的儿子护着，看上去安然无恙，只是受到了惊吓，脸色不好，也有些疲惫。

　　“怀特瑞！娜茜夫人！”思达喊道。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今晚发生了如此巨大的灾难，能看见自己的好友平安归来是一件无比令人安心的事。

　　但是，紧接着，思达就发现，怀特瑞的脸宛如雪地一般惨白。他驾着马儿走到了思达的面前，一下子仿佛泄了气一般，从马背上栽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停顿了三秒钟。

　　“怀特瑞？”思达梦游般的说。

　　怀特瑞侧身趴在雪地上，艰难地喘着粗气，血沫从他嘴角渗出来。有一块巨大的火弹碎片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身体里，从背后蝴蝶骨处刺入，又从腹部穿出。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沿着过来的小道滴了一路，现在又在白色的雪地上浸染开去，是刺目的猩红。

　　“怀蒂！”娜茜夫人叫着怀特瑞的小名，从马上连滚带爬的翻了下来，被伊格扶住了。

　　“我把妈妈、带回来了。”怀特瑞看着思达说。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说话令这种痛苦加剧了，他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五官扭曲。

　　“我知道！”思达喊道，眼中全是泪水，“多亏了你！”

　　“我……太没用了，回去的路上、被流弹碎片砸中了。”他说着说着又咳出了一口血，“我感觉这个大碎片……戳烂了我的肺和肠子，我喘不上气、思达。”

　　“你现在全靠这个碎片堵着伤口，才不至于失血过多。一旦取出这个碎片……可能……”伊格没忍心再说下去。

　　“我……不想死……”怀特瑞说，声音沙哑而哽咽。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人生的路还很长，有很多约定还没来得及去实现，还没来得及去爱自己心仪已久的人。

　　夜色如血，万籁俱寂。

　　娜茜夫人在一旁看着，铺天盖地的悲哀仿佛要把她吞没了。夜风刮过落满了雪的树梢，簌簌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呓语。

　　过了可能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怀特瑞停止了颤抖，五官舒展开来，眼睛中的光芒变成一片混沌。手心依旧温暖，却不再有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