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牛一毛

7、坚守校园

　　王励与赵云凯两人都是他隔壁寝室的同学，且任文学院宿管与纪检两部门的部长。
　　李唐拼命挤进人堆里，好不容易才趴到窗口前，“你们俩这是？”
　　“准备午饭。”王励似乎正在做记录，眼睛始终盯着笔尖，并未抬头，“抱歉，如果你想吃，必须提供其他食材。这样才能保证大家一直吃得上饭。你放心，我会登记你所交换的物品并公开写明去向，保证全部供应给大家，不会出现被后厨人员私吞的情况。”
　　这时，一个女生把三个鸡蛋递进窗口：“请问我的馄饨好了吗？”
　　赵云凯转头往后厨房喊了一句：“六号馄饨好了吗？”厨房里似乎有人回应，他随即转过头微笑：“马上就好。”
　　李唐几乎傻了眼。
　　此情此景，与昔日食堂卖饭阿姨如出一辙。
　　他心说，这两家伙，就这么打着公平交易、为人民服务的旗号，公然占领食堂？
　　食堂什么地方？有锅台炉灶，有米面蔬菜，有油盐酱醋，如今还有大家不断提供的食材………简直是满足人类生存需求的理想国啊，就这么变成他们的地盘了？
　　现在，由交换得到的食物如何处理是王励他们自己说了算，免不了有私吞的动作。有明确记录又怎样？改一改不就行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励他们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团体，能保证不独吞食材，但谁又能保证他们对食材的分配方式足够合理公平？
　　譬如一个拿鸡蛋换粥的姑娘和一个拿西红柿换粥的姑娘，如何衡量谁的价值更大、能换取的粥更多？
　　再譬如，仍是这两个姑娘，她们都能换回一碗粥———但拥有鸡蛋的姑娘给出的是她最后一个鸡蛋，而拥有西红柿的姑娘却还有一大箱西红柿。
　　这时候，你选择继续维持交易法则，还是本着人道主义打破法则多给她一碗？
　　不管哪一个抉择，对他人而言，又公平吗？
　　要想两全，不但需要像秦皇那般统一度量衡，还需要建立更多的规则去平衡交易的公平和对生命的维护———但很显然，陈曦郑旭他们并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所维护的交易，只能带来短暂的和平。
　　关键是，眼前这几个人里，居然没人觉得不对？
　　李唐不由得攥紧双拳。如果学校真要采用这种办法，他一点食材都没有的人，怎么活下去都是问题。
　　“请问你们还需要人手吗？”窗口边一个女生怯怯地开口，“我，我会炒很多菜，会蒸米饭，烧汤。可以帮你们………”
　　话很动听，赵云凯立刻表现出乐意接收的神情，王励却客气地问：
　　“同学，请问一下你是哪个学院的？”
　　“外国语学院。”女生答。
　　“那抱歉了，这里以后是文学院学生负责管理的地方。今天中午的全体学生会议会公布各个学院负责管理的区域，你可以去外院负责的食堂窗口问问。”
　　女生脸一红，知道王励察觉到了她那点心思。李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守着炉灶和食材，随时能吃上热乎饭，相比其他有上顿没下顿的同学好了太多。
　　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落在王励身上，赵云凯也十分意外：“老大，原来你是知道学校的安排才过来的？”
　　王励点点头。
　　李唐一拍脑门儿———他怎么忘记了各院学生会消息的灵通程度呢？
　　得知他们并没有独占食堂的想法后，李唐松了口气，却又陷入了沉思。
　　王励他们的办法只能维持校园一时的平稳，并非长久之计。如果学校没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而是坚持原本社会制度，必然需要建立起新的秩序和法度，资源、设施、生产力、监管力、医疗卫生………现代社会方方面面要素都要建立并完善，以满足大众的需求。他明白这一点，却无法想象这座校园将变成什么模样，更不知自己能否尽快适应。
　　他不知不觉地走出了餐厅。
　　热烘烘的风拂过年轻人惆怅的脸，内心深处压抑着的迷惘与亲人们失联的悲痛，开始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脏，一直蔓延至五脏六腑。
　　九号楼里，宋杰已经摸清了他们这一层楼住的男同胞的个人信息，并鼓动他们搬来自己隔壁———这一层楼共有六个房间没锁门，其中有三间连在一起，最左边410宿舍是宋杰他们的驻地。
　　待张延送于文婷回校八再返回宿舍时，看到宋杰正拉着一个哥们儿杵在门口聊天。
　　“这是陆鹏程，软件学院的，编程玩儿的贼六。”宋杰挑眉道，张延笑了笑：“张延，数科院。”
　　“你好。”陆鹏程回了一个笑，随即小心翼翼地说：“对了，那个……我女朋友比较害怕，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但我们一般不会出门的，绝不会影响到你们，你们………介意吗？”
　　宋杰噗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不就金屋藏娇嘛，没事儿，都懂。”
　　正说着，旁边宿舍门“啪”一声打开，一个波浪卷姑娘探出头呼唤：“鸡蛋好了，回来吃。”说完看着张延和宋杰，“你们要不要一起？”
　　张延宋杰果断摇头谢绝。
　　曾经刘江华和于文婷还没正儿八经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把宿舍几人全约出来一块儿玩。大家被迫当了两个月电灯泡后，吕一韬果断出面，帮他俩把窗户纸捅破，成功熄灭四盏大灯泡，为节约国家能源作出贡献。
　　看着陆鹏程屁颠屁颠消失在门内，宋杰咂了咂嘴：“有媳妇好啊，能烧饭能热炕头。”
　　张延给了他后脑一巴掌，温柔一笑：“不哭啊，你还有延爸呢。别再废话了桌上有葡萄干赶紧的垫吧垫吧去开会！”
　　大学生活动中心门口黑压压一片，聚集了不少人。仔细一看，约有两百多号。
　　这大约是一个系的人数。
　　现在，这几乎是整个学校———包括学生、辅导员、教师和学校各部门人员在内———的全部人数。
　　在场所有人皆神色肃穆，几乎无人出声，怀着各种心情等待着学校接下来的安排。
　　李唐在人堆里扒拉了好久才找到了组织———张延和宋杰站在边上最容易看见的位置，冲他招手。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飞奔过去。

　　这场会议，从开始到结束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却是建校以来最仓促、最凝重的一次会议。
　　主持会议的不再是中年校领导，而是校学生会管理层一位年轻老师和校后勤部门的人员，她脸色苍白，语气分外坚定：
　　“同学们，今天我们召集大家开这个会议，是为了告知大家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并宣布一系列应对措施。
　　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校内出现人口突然消失的现象，原因尚不明确。据相关部门统计，全国已有多地出现这种现象。
　　…………
　　如今，我们的整座城市、整个国家，甚至全人类，正面临着一场空前的灾难。
　　我们也许已经失去了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已经孑然一身。但我们还活在这世界上，还将继续前行，将要担起青年之责任，完成自己未完的人生使命，抚平这场灾难带给国家、民族与世界的创伤。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朋友，当患难与共、相互扶持，及时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将紧密团结在一起，坚守校园，共渡难关。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无论遭遇有多大的伤痛，我们都应坚信我们的党和国家，他们正在付出艰辛的努力寻找真相，也从未抛弃过所有幸存于世的华夏人民与生活在华夏大地上的国际友人。
　　………
　　由于事态紧急，在有关部门下达指令之前，教务处与校管会做出临时决定，号召全校人员重组保安处、卫生室、后勤组、宿管科等部门，并恢复教职工和第三食堂伙食供应，由各学院领导与学生会划区负责。一天内，每位同学凭校园卡免费领餐两次，职工凭工作证免费领餐两次。校区服务部门人员可每日领餐三次。
　　划区域管理试行办法如下：
　　…………
　　另外，我将明确的告知大家，接市公安机关所发通知，J市R城监狱、Q县监狱与戒毒所众多犯罪团伙已越狱，请大家务必小心，全天严禁出校门，晚上八点半后禁止进出公寓楼。
　　…………”
　　于文婷轻叹一声：“咱们学校是打算实行军事化管理啊。”
　　李唐松了口气，扫了一眼站在队末的赵云凯和王励，心说幸亏搞行政的老师在，你们心里那点幺蛾子怎么能瞒过人家的眼睛。
　　行政老师话音未落，只听人群里出现一阵骚动，许多人神情复杂地转脸一百八十度，四十五度角遥望天空。有人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颤声喊：“快看，那是什么？”
　　宋杰最先抬起了头，瞳孔骤然紧缩。
　　紧接着是张延和李唐。
　　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头顶万米高空。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瞳孔倒映出一团裹挟着黑烟的焰球。
　　此刻高空之上，银色巨鸢现身火云之中，如一朵地狱中怒放的火莲，一只折翼坠落的浴火凤凰，直直朝地面上的青年们扑去。
　　“散开！快跑！”不知哪里传出一声破音的高喝，众人如同陷入火海的蚁群，忙不迭地抱头四散逃窜，却不知该哪里才是安全之地———他们参加过地震演习，参加过火灾演习，却根本不知道发生空难该如何应对———当年汶川地震带来的恐惧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