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牛一毛

6、第一次斗殴

　　吕一韬全身战栗着后退两步，忽然有种强烈的念头———回家。
　　危险环境下，回家几乎是人的一种本能。只有家是安全的，是可以依靠的。
　　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出学校北门，赶往宿舍楼，却看到几人正拎着麻袋，大摇大摆地挨家洗劫店铺。这种非常原始的情景只能在前几年的印度神片里看到———他们甚至连脸都没遮。
　　这种自信大概源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武器。
　　一个人恰好看到他，大剌剌地上前来摸他的兜。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而且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诡异氛围中。
　　在他的认知里，倘若平时遇上抢劫事件，他可以一边高喊着“抢钱啦！抓小偷”之类话语一边逃向学校门卫室。但现在四周不见人影、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境遇下，他心底因极度恐惧迸发出了极强的反抗情绪———吕一韬用尽全力狠狠将那人推开，并破天荒地没有转身逃走，红着眼瞪着那人。
　　很多年后，每当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回想起这个令自己非常后悔的举动———如果当时逃跑，后面的一切事都不会发生。
　　但那时他毕竟年轻，心中信奉的自救之道只有同归于尽式的孤勇。
　　当自身处于弱势时，逃跑是最愚蠢的行为———那是向敌人示弱的信号。
　　只有迎上去，才有机会险中求胜。
　　于是，吕一韬参与了人生中第一次斗殴，并在密集的拳脚与叫骂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
　　吕一韬静静地躺在地上假寐。
　　从小在孤儿院的经历让他对危险的敏锐度超过同龄人。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复杂的情绪一浪接一浪猛烈撞击着他的心脏。
　　说不清是悲伤、愤怒、遗憾、不甘，还是别的什么。
　　很快，他将从这个世界离开，像他在综合楼亲眼见到的两个女生那样，眼睁睁地离开原本熟悉的一切，在不为人知的虚无地带，孤独而永无止尽地徘徊。
　　但他羡慕她们，至少她们看上去并无痛苦，而自己大抵将承受鲜血逐渐流失殆尽的恐惧与眩晕，承受刀刃没入肺腑那冰冷又尖锐的痛楚。
　　尽管这个世界与他的联系很少，他亦曾迷茫过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但当死亡真正触手可及时，他仍旧十分惋惜，惋惜自己如今一无所有，仅能留给这世界一具血糊糊的难看躯壳———除了让那群和他一起生活三年半的傻瓜们吓得一个周吃不下饭外，没有人会记得他，为他驻足，为他悲伤。
　　吕一韬并不难过，只想起了墓碑遗像上的父母。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和天上的父母相见了，不知道见了面能不能认出他们的孩子。
　　应该是能的，福利院的阿姨们曾说他越长越像母亲。那么母亲一定会从芸芸众生的游魂中一眼看到自己，并张开双臂，像无数个梦里所做的那样，紧紧拥抱住他。
　　然后，在他耳边轻柔地说，妈妈很想你。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用双手环抱住了身体，掌心微弱的暖意沿着皮肤一点一滴蔓延至心底。
　　“小子，醒了？”一只鞋的鞋尖踢了踢他的肚子，闷哼自吕一韬口中溢出。他眼见装不下去，索性动了动身体，慢吞吞地坐起来。
　　“………”
　　略显稚嫩的青年乌黑的眼珠倒映出两双满是裂口的皮鞋，往上是褪色牛仔裤，垂在大腿边的一只手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头泛出的阴诡寒芒如毒蛇的信子。
　　“正好帮廖黑子试试货，看看劲儿怎么样。”
　　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吕一韬眼中陡然迸射出恐惧的神色，手脚哆嗦着，不自觉向后退去。
　　这是什么？！
　　一只精瘦手臂从后面箍住他的脖颈，窒息的感觉如同毒蛇攀附上全身，不停挣扎的手脚被绳子狠狠勒紧。
　　“啊………”
　　住手！
　　快停下！
　　“怕啥呢，小子，这玩意儿能让你爽死！”
　　“别他妈乱动！嘿，扎歪了，再来………”
　　“哎，有了，有反应了………”
　　“卧槽反应太大了！都过来老子快按不住他了！………”
　　“你他妈忘了这小崽子是第一次了吧，量给大了！哎你们别弄死他啊，以后还有用……”
　　………………
　　“等会儿再给舍长打个电话吧，”宋杰把手机塞进裤兜，拉杆箱的滑轮刺啦刺啦开始给地面刮痧，“先去校九和他们汇合。”
　　两人并肩走在云翳的阴影中。
　　同所有师大学子一样，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蠢蠢欲动的黑暗已经悄然逼近。
　　“哎呦我去，女生住的地方怎么这么多东西？”
　　宋杰那一米三高的行李箱笨拙地扭动着庞大身躯挤进房间里，却找不到位置栖身，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卡在过道和门的中间。
　　“延哥杰哥，你们可算来了。那我回去收拾行李了啊，咱们待会儿见。”趴在下铺的李唐费力地用手肘和膝盖支起身，挪下床去，捂着后面缓缓走过来。
　　于文婷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那地方没事儿吧。”
　　宋杰、张延：“哪地方？？”
　　李唐脸上登时红一阵白一阵，低声道：“………没事儿！多谢关心！”
　　张延的目光落在他手捂住的地方，哦了一声。宋杰将他认真打量了一番，摇头，语气委婉道：“小师弟，纵欲伤身。”
　　李唐：“？？？”
　　于文婷：“………”
　　张延：“？？？”
　　宋杰目光幽深地笑了：“都不知道？那当我没说。”
　　但李唐还是没能回到宿舍。只因他前脚刚出九号楼，后脚教务群和文学院官群几乎同时发布了通知，内容一致：
　　“各学院全体同学们，请大家尽快完成搬迁，并于十二点半在大学生活动中心门口广场集合，学校将召开全体紧急会议。请同学们相互转达，届时务必到场！”
　　李唐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五了。他大略估算了一下，从九号楼走到北公寓需要十五分钟，收拾东西大概需要十五分钟，还剩十五分钟赶到大学生活动中心———这是可以做到的。
　　李唐刚跑了两步，五脏庙随即开始翻腾———他竟把午饭给忘了。但到了这个时候，超市和食堂基本上不会剩下什么东西。
　　“卧槽，竟然忘了屯粮食？！”
　　他立刻将回宿舍一事搁置，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距离校九最近的学生第三餐厅。往常上午九点半，所有卖早点的窗口基本空空如也，后厨刚起炉灶备午餐，所以并没有现成食物可供争抢。
　　但正当他打算调转方向直奔西南角的小超市时，却看到几个人围在一处窗口前———直觉告诉他，那里发生了不容忽视的事件。
　　衡量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奔超市，再去看个究竟。
　　果然不出所料，超市货架上向来堆积到卖不动的东西如今被洗劫一空，连货架底下未开封的纸箱都被搬走了。柜台上堆了一些纸币———似乎是有一些同学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留下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拿，李唐认为，如果有人用平时价格多一倍的钱来换他的物资，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性命都难保的时候，就算拿着一千万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当水喝吗？能治病吗？
　　显然不能。
　　除非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强制大家在校园里仍然以货币为等价交换物进行物资交易，但如何制定交易价格、如何维持交易秩序、如何防止供求悬殊引起价格变动又是一个难题———至少对于李唐这个研究纯文学的人而言是个难题。
　　他和另外两个刚来到超市的女生翻箱倒柜，才勉强找到了三根火腿肠、五根棒棒糖和几小包辣条。一些诸如毛巾洗发水之类的洗化用品还剩了很多，李唐想了想，抽了个塑料袋把这些东西塞进去。
　　万一能换点干粮呢？
　　他叹了口气，离开时经过两个女生身边，听到其中一个嘀咕了一句，语气十分烦躁：“够专业的啊一个个的，手那么快………算了，别翻了，等会儿去校九找找吧。”
　　“别，那里都是男生，我………”
　　“没事儿，我师弟已经搬到校九了，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带咱们进去。这事儿决不能再拖了………”
　　女生的话引起李唐的注意，他看了看她们，对方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往超市角落走去。
　　李唐一耸肩，走出超市，直奔被五六个人包围着的八号窗口。
　　他个子高，踮起脚尖便能看到人群最前方的情况，只见窗口玻璃后站着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一人正低头写着什么，另一人在案板上和面；再定睛一看———竟然都是熟人！
　　“赵云凯？！王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