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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告别 ...

  •   夜色渐深,里维斯河两岸的喧嚣已经渐渐归于平静。河道上的游船已经渐渐稀疏,这座灯火之城难得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夜幕和星辰。河道左岸,第七巷的尽头,白天是流浪街头艺人的杂耍卖艺场地,而夜间就有三三两两的市民出来闲坐,消磨夜间的时光。这是贫民区支付不起浴场的门票、又找不到合适的妓馆的穷人的为数不多的消遣。

      路曜坐在街口通向河堤的小台阶上,手里拿着一瓶劣质的烈酒。他不喜欢喝酒,但有的时候他觉得烈酒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一些梦魇。阿提拉一直在后面跟着他,看着他买酒,过河,坐在台阶上,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就跟在他后面,保持一点点距离。

      当路曜把那瓶烈酒喝下去一半的时候,阿提拉坐到了他旁边,把那瓶酒拿了过来,自己喝了起来。路曜没有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又望着河对面。

      “亚诺什,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不会杀投降者和无战斗力的人的,刚刚那个老兵已经放下刀了,他对我们也是善意,都是各为其主,就是他真的告发我们也不是跑不了。”路曜低声说。

      阿提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喝了一口酒。路曜见他没有回答,更加生气,站起来走到他前面,冲他吼道:“你从来都是这样,表面上冷静和善,实际上嗜血疯狂,你刚刚明明早就想杀他!你只崇拜英雄,你根本不在意普通人的死活。你不要总是提醒我小时候...”够了!“阿提拉突然喊道。路曜眼睛布满血丝盯着他,但也没有再说下去。他一把把酒瓶子抢过来扔进了河里。

      ............

      两个年轻人躺在河边的低矮台阶上,没有去管下过雨微凉的地面。好在君士坦丁堡的夏天很舒服,躺在外面并不会有什么问题。阿提拉率先打破了沉默,”要去看安娜阿姨吗?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路曜坐起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准备起身前往那座妓院。那是安娜阿姨的家,也是他们童年唯一的美好回忆。

      夜已经很深了,但圣索菲亚大教堂里仍然人头攒动。大牧首西辛尼乌斯提出要在大教堂为前线阵亡的士兵举行弥撒,皇帝同意了。但白天宫廷和教会都忙于战争与祈祷,只有夜晚适合举行亡者的弥撒。

      大牧首亲自主持弥撒。今天的夜晚,是一百零一位前线归来的阵亡士兵的葬礼弥撒,也是为这场与波斯的战争本身所进行的祈祷。波斯帝国如日中天,而罗马皇帝醉心编纂法律,本次进攻波斯,是借着波斯与匈人战争得胜、志得意满之时的突袭,因此战争的结果没有人知道。

      那已近耄耋的老者蹒跚上台,颤颤巍巍地把手上的玫瑰念珠放在旁边,拿起卷边的经书,开始诵念: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教堂里的信众回应道。

      ”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共融与你们同在,也与你们的心灵同在。

      “主耶稣,你从死中复活,给我们带来永远生命。上主,求你垂怜。求你承行上主的旨意,带给我们救恩。

      ”死亡并非人生的终结或毁灭,相反,它是踏入永生的门眼。今天在这里的一百零一位勇士,他们已经因为上主战斗,而在祂的国得到安眠。波斯异教徒的铁蹄踏不碎主的选民的意志,而战士们和祂的选民也将在主的保守下解除死亡的桎梏。

      “主,全能的圣父,我们确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求你惠然使在此信仰中死去的战士,藉这奥迹现在与基督同死,将来也欢欣地复活。阿门。”“阿门。”众信徒回应。

      台下的侧面,近卫军司令、宫廷首席宦官克利萨菲斯与众人一起虔诚祈祷,但提早在大牧首结束之前睁眼,环视了整个教堂,然后对等待在一旁的士兵属下点头示意。那士兵听令匆匆离开教堂。

      ............

      月色明亮,照亮了城市西郊的君士坦提乌斯公墓,和安静站在一座大型坟墓前的两个年轻人。这座公墓由皇帝君士坦提乌斯建造,专门埋葬外城死去的贫苦的平民。普通市民葬在这里只需要非常少的一笔钱,而由巡城队送来的尸首则会免费安葬。

      他们去了安娜阿姨的妓院。这里早就因上一次宗教裁判而被关闭,而寄居这里的安娜阿姨也不知所踪。他们问遍了周围的邻居,有一个老太说曾在附近的一处贫民窟见过她,那时这位上了年纪的妓女早就没法用出卖身体换来食物和药费。而这样的人在外城只有死亡一个结局。这老太还想着下次再见面帮帮这个善良的女士,但第二天再去她就不见了踪影。

      按罗马法令,横死街头的尸体会被发现的巡城队送到西郊公墓,葬在无名的大坑里,跟成千上万死在这座”渴望之都“里的无名者一样,获得仓促的归宿。

      路曜拉着阿提拉疯了一样地冲向墓地,但真的到了这里却发现他们连安娜阿姨的坟墓都找不到。这善良的女人在他们行将饿死街头的时刻在贫民窟找到了他们,在妓院里偷偷为他们建了一个小屋。这女人让他们叫她安娜阿姨。他们在这里生活了整个童年。

      她贩卖皮肉,但教给他们要自爱;她食不果腹,但包了他们虽粗糙但干净的一日两餐;她不会有孩子,就把比她小不了太多的他们当成儿子。而现在,他们甚至不能跟她做个告别。

      路曜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了下去,掩面失声痛哭。墓地里的凭吊者三三两两,这并不显得突兀。他双手攥着地上潮湿的泥土,不去管干净的衣服和马靴沾染上了不能算干净的泥土,坐在那无名的大墓前,哭得抽噎不止,像个突然得知没有家了的孩子。

      素来冷静克制的阿提拉也没有克制,让眼泪肆意流下。他蹲了下去,让面前的兄长趴在他的肩膀痛哭。稍后,他从衣襟的软甲里,取出一张丝绢的手帕,抓了一点坟墓旁的泥土,包了起来。

      在路曜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阿提拉抽出还凝着褐色血迹的刀,轻轻割断彼此的一绺微卷的头发,放在那座墓前。

      再见,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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