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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占卜 ...

  •   宽阔的河道因冬季的降水稀少而略有收缩,让滩涂大片裸露,留下深而黏稠的淤泥。河边原本不冷,此时气温已略略回暖,些许青草和不知名的奇怪植物已隐隐萌发,让这片滩涂从灰黑色渐渐重燃生机。淤泥滋养着重新复苏的岸边,却引诱着胆敢莽撞靠近的生物深陷淤泥,永久消失。

      可奇怪的是,此刻那些星星点点冒着水光的灰黑淤泥之间,一支队伍正一步一顿地行进着,似乎完全不怕陷入这些危险的泥沼之中。

      牧羊人大叔的羊群被新长出来的嫩草吸引到了河边,这让他很是担心。身体较轻的羔羊善于从危险的淤泥里寻找合适的道路,可人类照此去做却往往会丧命。犹豫片刻,牧羊人大叔弓下身躯,近乎匍匐在泥地里,靠着一根牧羊的长竹竿保持平衡和安全。

      就在这时,匍匐在泥地上的大叔看到了泥地里的队伍。

      照理来说,刚过冬季,此时的河里贫瘠得就像着过火的农田,几乎什么都不会有,加之还有水退后危险的泥沼,向来极少有人会在河边捕捞或采摘。不过,就像冒险前来的大叔自己,被称为多瑙河的这条慷慨的河流从来都不会对前来寻觅宝藏的“猎人”太过吝啬,大叔也并不奇怪。

      可是,当这支队伍慢慢走近,这位牧羊人才惊恐地发现,这些人身上沾满了渐渐干硬的泥巴,腿部淤泥新鲜,浑身散发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臭,就像整个人刚刚从河里钻出来,然后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黏稠的淤泥上。

      噗叽...噗叽...

      那支奇怪队伍沉重的脚步声几乎在大叔的心里同步响起,他根本无法挪动僵直般的脚步。在他最后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那张脸已开始有了腐烂的痕迹。

      高大的活尸背后,一个眼神带有明显疯癫神色的拥有活人气息的年轻男子笑得眯起了双眼。

      笑够了之后,他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那早已丧失了生命的高大尸体放开满脸胡茬的牧羊人的脖颈,任这无辜的目击者摔在地上。

      无须吩咐,另一个烂得已几乎不完整的女性跌跌撞撞前来,一刀割开了地上男人的身体,任由鲜血如意大利的火山一样喷溅流淌。

      盯着那些逐渐渗入淤泥的斑驳血迹,疯了一样的年轻男人收敛了过于丰富的表情,难得严肃地仔细审视那些痕迹,似乎在试图寻找什么其中的奥秘,而冰冷的目光又像是在表明,自己跟惨死在地上的这个牧羊人之死没有任何关系。

      良久后,这个样貌神态疯癫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向远处的一片森林看去,而这片森林明显偏离这支“队伍”原本的方向。

      无声无息间,苍白阴冷的火焰亮起,这支沾满泥浆的失去了生命的浑噩队伍重新出发,渐渐离开了这片河边滩涂,留下睁大了眼睛把惊恐绝望凝在眼珠中的牧羊人。

      ............

      王国西境,北阿尔卑斯山的一处隐秘山谷里,严寒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由皮革组成的冬季帐篷仍然是这里的主流,人们宁可因此忍受厚重的帐篷里炭火燃烧导致的污浊空气。

      这并非来自平原的匈人不能忍耐严寒,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处隐秘山谷正处在山间风口,降雪大风颇多,连牧羊人都不会选择这里做牧场。

      匈人已制定了从这里出发进攻西哥特的计划,天黑了就要出发了。随军祭司占卜说今日是冬季最后一个好日子,再等待就需要到春天了,而阿提拉的谋划等不得那么久。

      星星点点散落的帐篷里的其中一顶,冒出让人看到就感觉温暖的白色烟雾,帐篷里面,传出骨质物品碰撞光滑木板发出的清脆响声,令人能够短暂忘记直往脸上吹的带雪花的寒风。

      “布莱达,你的双陆棋技艺跟你的人品一样烂。”被称为布莱达的年轻男人不以为意,随意拨弄着那几枚骨质棋子,“西哥特人比我玩的好,你去跟他们玩吧。”

      布莱达并非为了顶撞兄长才如此回答,事实上,早已独立建国、割据西班牙对峙西罗马的西哥特与他们东边的仍旧生活在森林里的同族不同,文明程度相当高,即使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将军埃提乌斯,也拿这帮占据了富庶的西班牙、与罗马高度相似的蛮族毫无办法,只能明里拉拢,暗地打压,勉强互相对峙着。

      西哥特的统治核心在西班牙,但它的首都却在靠近西罗马和高卢的法兰克人的图卢兹。这样的安排非常不利于防御,但很显然狡猾的西哥特人想的并不简单。图卢兹位置险要,他们既可以向东到罗马攫取利益,又可以向北在法兰克地区大肆劫掠,退还可以返回西班牙坚守自卫。这次匈人即将南下进攻的目标,正是突出而孤立的西哥特首都图卢兹城。

      当然,在享受图卢兹优越位置的好处的同时,西哥特也承受着此地的重重限制。图卢兹的大量公教教徒让罗马牧首在此有强大的影响力,附近不远处的罗马军团驻地让埃提乌斯得以控制西哥特为长期盟友,这让西哥特在左右逢源的同时往往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这也是阿提拉和布莱达敢于做此尝试的原因之一。

      “看了吧,信都要先经你的执剑者。”布莱达不再管那盘没下完的棋,把几张折起来的纸扔到了对面人的面前。

      “东哥特已经停止筹备春天去塞格德的朝贡,通往中央森林的几条路都被他们关闭了,他们的使团已经正式向王廷大法庭提出了上诉。我早跟你说过,哥特人毕竟是一个部族,他们不会支持我们的袭击行动的。”“我不需要他们支持,你知道的,我不打到罗马去只是因为我不想。”阿提拉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回答。

      知晓两人原本的目的的布莱达并未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拿起桌上放着的另一张纸,“瓦格萨叔叔来了信,说他的人发现了塞格德的异常,穆列什河出现了河水上涨,产生了腐蚀性。我派了人去调查,可全部失去了联系。我知道你也派了你的执剑者,但我的情报告诉我你的人都平安回来了。”

      阿提拉难得正眼打量了对面的弟弟一眼,仍是情绪不明显地摆弄桌上的棋子,“你什么意思?棋盘都乱了。”

      “我什么意思?我怀疑你!去年的洪水还没查清楚,紧接着穆列什河又出了问题,我的人都失踪,你的人都没事,你难道不应该被怀疑吗?我的哥哥?”布莱达似乎终于被惹恼了,声音压低了几分,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了一些,靠近对方说。

      被质问的阿提拉并没有吃惊,只是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就那样回看对方。“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多大岁数了没个长进。我一个心腹回报说在水坝看到了你雇的部下,而我的情报说你跟路曜有私下书信往来。我们都很清楚那种腐蚀性来自于哪里。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的分歧总要有个解决,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布莱达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试图用模糊的猜测质疑兄长却得到了相反的质问。“我?解释?阿提拉,你永远都是这样,用你那一副挑不出毛病的理性和矜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骗过了叔父,可你骗不过我。我太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想要什么了。敢跟我赌咒吗?用占卜的方式,向龙神发誓。”

      匈人七神信仰的主神是位列诸神第二位的太阳神、契约之神龙神,祂在希腊被认为是阿波罗的化身,在波斯则被认为是对复仇之神密特拉的曲解。

      阿提拉态度似乎更加轻松,但眼神仍旧盯着对方的脸庞,身体轻轻后靠。“布莱达,你知道我不信七神,但如果你愿意用这种方式让众神戳穿你残忍怯懦的心灵,那我没意见。你要开始就快开始吧,还是说这是你胆怯不敢去打西哥特所编造的拖延时间的借口?”

      “少废话,就用日耳曼占卜法,你敢吗?”说着布莱达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银制的小瓶,将它放在了棋盘中央的空地上。这小巧的银瓶轻薄古朴,上面似乎镌刻着一些古老而未知的符号,瓶身薄到似乎已变得透明,让里面暗红色的液体能够被观察清晰。小瓶配有一个软木塞,并无特殊的印记。

      布莱达提及的日耳曼占卜术被认为是一种借用魔鬼力量的邪异秘术,广泛流行于阿利乌派尚未普及的日耳曼北方森林部落之中。近些年来,在王国,也有一些人使用这种秘术进行占卜以问吉凶,不过占卜指向的对象换成了匈人的七神。

      这种日耳曼占卜术的本质是献祭给对应神祗的祭祀仪式,借用一些力量用具象化的手段来确定卜问的事情。赌咒起誓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占卜。不敢怠慢,为以示郑重,不论是不怎么相信七神的阿提拉,还是笃信七神的布莱达,都坐直了身体,面向棋盘上的小银瓶,各自念诵自己的誓言。

      “以龙神的大名起誓,您虔诚的子民作出真实的誓言,并把背叛与谎言献给您作丰厚的祭品。他保证他与塞格德的河水异常无关,且在部下的调查中是清白的。”

      两个王子各自念诵了自己的誓言,并按照占卜要求完成了献出自己一点鲜血的步骤。但就在布莱达把两人的鲜血分别涂抹在银瓶上时,这轻薄到可以看清里面暗红色液体的银瓶突然剧烈震动,仿佛里面的液体被煮沸了,液体颜色也变得幽深异常,近乎于黑色。

      “砰!!”

      一声巨响后,那作为占卜核心的银瓶突然爆裂,银色的碎片炸裂四处,内里液体迅速流淌蒸发,很快就消失一空。

      “这...怎么回事?刚才爆裂之前我正在涂你的血...”布莱达仅仅刚来得及撤回自己的手不被炸伤,有些惊恐地问。阿提拉略有思索,试探着回答:“我跟约书亚提过这种有些特殊的银瓶,虽然这种瓶子并不罕见,东罗马的克利萨菲斯就有一个,但它似乎对约书亚身上的血...你知道,就是那个东西,很敏感。占卜起誓本质上是借用对应存在的力量,你刚才的仪式是不是指向了约书亚身上的那个东西?它看见我们了,本能反击,导致了刚才的爆炸?”

      布莱达本打算一巴掌拍在棋盘上,但顾及爆裂产生的碎片,不得不收回手,面带怒容地对阿提拉说:“你到底在干什么?那个东西在路曜身上,肯定跟他共享感官,你告诉他这种瓶子的特殊,以那块石头的危险,它肯定会自卫,到时候我们原本的谋划就前功尽弃了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早就习惯了这个弟弟暴躁而缺乏思考的质疑,阿提拉轻轻摇了摇头。“河水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至于我的目的,一直没变过,通过几次试探引发路曜怀疑,让他分出一部分力量,然后发动‘篡位’战争,打回塞格德,藉此吸引敌人、钓出内奸。为了这个目的,你装成波斯人的内应,而我为此放弃了与路曜的友谊。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那你怎么解释塞格德的异常?这跟血...这跟那东西制造的灾难太像了。”布莱达不甘心,紧追不舍质问。“计划是让他怀疑,分散东方兵团的兵力,让塞格德防御空虚。我跟他串通的话,为什么还要跟你合作?在你下次质疑我之前,能不能先自己动动脑子?”

      ............

      夜幕完全笼罩了高大而茂密的森林,让本就没怎么回暖的森林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这里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营地,毕竟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完全没有活人应该有的气息,让这里虽然站满了“人”,仍旧安静得可怕,仿佛这些家伙与旁边的树木没有本质区别。

      不过,这片森林里此刻唯一口鼻冒出白气,冻得脸有些发红的年轻男人不怎么在意,眼睛盯着从高空降下、但仍旧飘着的一团苍白天火焰。

      那火焰缺乏应有的耀眼温暖的感觉,直观表现着阴暗,吸引了这里站着的所有“人”的目光。

      男人表情生动,眼神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疯狂意味。他左手拿着一块轻薄的银制物品碎片,它上面沾着些许暗红色液体的痕迹,背面似乎镌刻着未知的古老符号。

      他把那片碎片举起,对着森林之外的西方,就像举起了一杯美酒。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轻声说:“合作愉快。”

  • 作者有话要说:  起点那边我开始第二卷了,这边尽量赶上。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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