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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脸皮较薄 ...

  •   “滚出去!老娘的房钱你也敢欠?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塞格德,管你是罗马还是泰西封的高官富商,敢欠老娘房钱的孙子还没生出来呢!”

      一声颇为泼辣的女子声音打破了塞格德外城的和谐与宁静,紧接着,一名衣衫不整、袍子都没穿好、眼袋浮肿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被推搡着赶出了那栋在穆列什河畔都颇显高大的的建筑。男人还来不及替自己分辩,就被一包东西砸到了脸上。

      那是他的行李。他没能交得上新一周的房钱和其他服务的费用,可耻地被兼营妓馆的旅店泼辣女老板赶了出来。

      砰地一声,木门在自己眼前被关上,男人瘪了瘪嘴,暗自骂道:“婊子...有钱时候还不是把我供得像七神一样...”,被外面的寒风激了一下,他迅速就忘记了被赶出来的羞耻和愤怒,扎紧了长袍,拿着没什么东西在内的行李离开。

      男人是王国东部某个附庸的一个还算成功的商人,经常往返家乡和塞格德的邮路,做匈人王廷特许经营的食盐和茶叶等管制品贸易,获利颇丰,因此是这家兼作妓馆的旅店的常客。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匈人王廷宣布明年的特许状数量要削减一半以上,其中就包括了男人经营的商队。男人素来花钱大手大脚,商队结算后就没什么积蓄了,就指着新的特许状颁发大赚一笔,结果却遇到了这倒霉年景。

      这让他为特许状的事焦头烂额,来往塞格德多年的他也明白裴丽尔夫人在这件事上的巨大作用,因此连着几天都早早去山托尔市场旁的商会,巴望着能碰到这位女士或她手下的重臣,乞求一张赖以生存的特许状。

      被冷风吹得哆嗦了许久,男人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停在了商会那栋金碧辉煌的建筑门前,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希望来,用重新燃起的热切眼神眼巴巴地看着从门里推门走出的一位熟悉的眼神凌厉的中年女性。

      男人自是不敢怠慢,早早上前帮女人开门,脸上堆起笑容,谄媚而殷勤,仿佛早起被逐出旅店的懵懂和气恼早就是前世的记忆。他没有在意那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眼角流露出的些许鄙夷,在长袍外靠左侧摸索了片刻,终于取出一袋银币。

      “太太,您是要去市场采买吧?这种小事怎么好劳您大驾,您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就去市场买来给您送回来,就当是您瞧得起我这个朋友,怎么样?”年轻男人脚步紧跟在女人斜侧后方,腆着脸,冻的发白的脸色就像天空之墙一样看不出任何胆怯。

      中年女人侧头看了对方一眼,左手轻轻扒拉开男人和其他争先恐后说着类似谄媚话语的商人,使通往市场的道路让出一条缝隙,不动声色地回答:“你回去吧,你就是再来一个月也是一样的结果。夫人说了,王廷准备在食盐领域专营,东方兵团司令路曜的商队就快到了。”

      说完女人径直往旁边市场走去,不去管身后似乎被雷劈了一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似乎不甘心,伸出手试图阻拦,但很快被嘲笑声和推搡淹没。

      围着的不少商人迅速赶上前去,陪着笑询问女人“太太,那我的特许状呢?跑多罗斯托尔的...”“我的呢?摩尔多瓦附庸...”“让开,我先来的!太太,别理这些苍蝇,以夫人的眼光,不会不批准我这一单染料的...”

      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没有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径直推开商人们,挑开棉质门帘,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山托尔市场。

      虽然连年战争很是影响了这座北方商贸都市的生意,但似乎在山托尔市场你看不出这里的任何与时局相关的变化。照旧是拥挤与嘈杂,鱼虾的腥味和蔬菜被掰断的青涩味道与男人们身上的臭味混合,让这里有女人很熟悉的安全感与亲切感。

      她今日照例负责商会总部的日用食材采买。夫人在这种事情上一贯慷慨,给她的钱足以买所需双倍甚至三倍的量。这一是夫人行事隐秘,不愿让人了解自己的喜好,以大量而模糊的采买迷惑他人;二是夫人非常了解生性骄傲、自尊心极强的匈人的心理,不愿直接施舍。

      女人每次采买,来往于山托尔市场和周边几个小市场之间,总会购买大量冗余的肉类、蔬菜和面粉等,在挑选好质量很好的部分后,就把剩余的质量相对一般的材料放在市场干净通风处,扭头离开,任由市场里的没有固定摊位的小商贩拿去低价售卖。

      几年来,不论是得了恩惠的小商贩,还是用不多攒下的钱买了食物的贫民区民众,都非常感激裴丽尔夫人慷慨又顾全他人脸面的帮助。甚至于有摊位的大商人,因购买他们昂贵奢侈品的消费者与买便宜蔬菜的人并不重合,也很乐于那些游商不必跟自己抢生意。

      而一批食物总有衰朽、腐坏和挤压导致的品相不佳者,在交易额不超过五个铜币的买家手里仍然没有变为小商贩养家糊口的钱,被后者颇为嫌弃地随意扔在了山托尔市场后门的角落里。

      按照巡城队的要求,市场门口不得随意抛弃垃圾,因此商贩们都选择在巡城队收工的傍晚丢弃卖不出去的废物。他们并不担心会被巡城队发现,因为这些东西根本就留不到第二天早上。

      有些发臭发腥的鱼和肉类边角废料、发黄发蔫有些黏的菜叶子、熟食摊位几个啃了几口的硬面包准时出现在了山托尔市场后门的角落里,吸引来了尚未被冻死的苍蝇蚊虫,也吸引来了一群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却眼睛放光的人。

      她们以女性为主,是流连于外城穆列什河畔的乞丐或兼营暗娼的乞食流浪者,一日是否有吃的还要看运气,赶上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如此来市场以这些可以被称之为垃圾的东西果腹,她们称其为“捡食”。

      代号为“多瑙河雏菊”的女孩安妮也在这些女人中间,有些发呆地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匈人并不像表面那样爱护脸面,高傲而自尊。一切只区别于第二天是否会饿肚子。

      她这周的任务是装扮成乞食者,在贫民区生活,探听消息,并锻炼生存能力。“家庭”似乎非常重视成员的极端情况生存能力,据说这是夫人亲自下的命令。

      安妮儿时生活在多瑙河畔,母亲辛苦劳作,加上依附的兵团一贯慷慨,因此两人虽然艰辛,却也从来没有流落到饿肚子和捡食。她记得母亲有时会偷偷从长老们的鱼汤里盛出一碗,兑上水再加上几条干瘪的小鱼,为自己做一碗稀薄但鲜美的汤。

      而到了塞格德、加入“家庭”后,她更是从未饿过一顿,即使是去年体能训练时未达标被蔷薇师父惩罚,也在被罚了一顿饭后,吃了师父送来的两个面包。因此让她装扮成乞丐样子还好,可让她跟眼前那些低着头从垃圾里翻找食物的女人一样去捡食,她暂时还是无法接受,脚步停在那些人前面。

      女人们动作很快,即使是互相有个争抢或碰撞也毫不在意,每个人都在试图拾取更多的食物,哪怕它已经腐坏流汤。师父跟安妮说,那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把时间体力浪费在争执上,没有了脸面,活着就是她们每天捡食的唯一目的。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里,她忽然发现,面前的地面竟然早已空无一物,捡食的女人们也像苍蝇没了目标一样一哄而散,甚至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留下。

      安妮并非出身富贵,但此刻却显得与自己的临时身份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她正准备藏进没人注意的巷子,去别的市场门口碰碰运气,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怎么,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来捡食都不知道快着点?”

      她回头看,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衣着陈旧但不显肮脏的中年女人。对方脸上涂着些许衬托苍白的绯红色劣质胭脂,幸运地抢到了一个干硬的面包,就那样直视着安妮。

      安妮被嘲笑得有些羞赧和气愤,却又怕暴露了隐藏的身份,因此只得沉默。但随后,她就看到了一只布满茧子的粗糙手掌递过一块面包来给她。“我不是年轻姑娘了,吃不了,跟我一起吃吧。”

      她先是诧异,接着因不必再去别的市场捡食而对女人充满了感激,接过那块还算干净的冷硬面包,笑得有些显得傻乎乎的。

      女人微微点头算是了解了安妮的感谢,示意双方随地坐下。山托尔市场后门的角落正好是一个避风的巷子尽头,有不少废弃的烂木头和箱子,是个冬天乞丐不错的居住场所。可今天不知那些乞丐都去了哪里,捡食完就没了人影,此地正好很清净。

      衣着陈旧、已有了些深邃皱纹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了安妮一遍,摇了摇头,“作孽啊,这么小的女孩...第一次捡食吧?”

      安妮没想到第一眼就被素不相识的女人看破了自己的伪装,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我是...”“不必解释,在这座城市,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女孩。哦,我曾经也是你这样的女孩。没了爹娘,街头流浪,被卖进妓馆,挣不了几个钱,再被赶出来,如此往复,直到死在哪个街口,被巡城队拉走,连名字都不会有。”

      女人像是终于有了听众,语气也有些唏嘘,话不停歇地吐露而出。“我听上个月我一位客人说,去年闹蝗虫和老鼠,又赶上大洪水,穆列什河上面的菜田被水泡了,还能烧灼人的手脚,什么都长不出来,粮食也不够吃,这个冬天不好过了...上个月扔出来的还有整条的鱼和刚烤好的面包,如今裴丽尔夫人也不好施舍我们了...”

      安妮本能觉得情况不算严重,反驳道:“王廷不会不管我们的,这是塞格德,最后肯定有赈济的,像以往那样...”“王廷?”女人嗤笑,边啃着面包,表达着自己的不屑,“你指望瓦格萨和格尔姆那帮家伙可怜我们?要不是夫人的施舍,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女人说话同时啃着干硬的面包,情绪一激动就被噎得有些难受,努力吞咽,缓了缓才好转,喘了口气接着说:“不过王子们还是不错的,我那个客人是王廷的信使,他说冬季会开部族大会,总督们会回塞格德汇报,王子们可能也会回来。我听说阿提拉王子推行了屯田改革,说是马上有粮食要运来塞格德,到时候没准真有赈济呢。”

      安妮听闻无意得知的这一消息,一时忘了点头回应说的正有些兴奋的女人。

      这正是她此次任务的核心之一,调查塞格德和潘诺尼亚饥荒的原因,了解民间的所有传言。上午她在外城的浴场和几个小市场附近捡垃圾做衣服,听几个不同的人群都在传言,说王子们要在年底召开部族大会,召各直辖领地总督和兵团司令们回塞格德述职,届时王廷会大赦罪犯,也会大规模赈济派粮。

      在塞格德,王廷和教会组织的大规模活动往往是一场全民参与的盛大庆典。一般来说,高规格的仪式与演出竞赛、一次赦免罪犯的大赦、连续几日的免费或低价食物派发都是必不可少的安排。这很接近南方的罗马早年间的所谓凯旋仪式,只是规模更大。

      王廷和教会本身并不赞成这种活动,认为它只会供养懒汉,白白耗费大量财物,并让敬神的祭礼或严肃的部族大会变得成了盛宴和食物的代名词。可总督们和兵团司令非常支持这种罗马来的习俗,因为头脑简单而骄傲的匈人最受用这种不着痕迹的致意和贿赂,往往会踊跃参军或为对方效劳,并且以此为崇高的荣耀。

      这本应是完美而值得期待的大好事,但安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无论是她与路曜大哥哥的书信,还是她上个月轮值商会总部见到的夫人收到的情报,都毫无疑问地显示,阿提拉王子主导的屯田改革因天灾和人为阻挠等种种原因,已经被迫中止,勉强交易来的粮食仅够直属领地和附庸及兵团几个月之用。王子们上个月已在筹备进攻西哥特,路曜大哥哥的兵团也准备出发前往波斯,根本不可能在两周之内就会召开的部族大会出现。

      上周路曜给她的一封私人信件里,甚至无意中透露了东方兵团已正式向王廷申请援助。这样的一次失败的屯田改革,如何能满足塞格德数十万人的期待?

      看着面前这穷苦但不失气质的女人滔滔不绝,安妮突然感到了某种正在涌现的强烈的危机感,这在路曜的信和“家庭”的情报里早就明示或暗示了。

      塞格德,这座被称为“天空之城”的庞大城市,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常更新,争取尽快取齐进度。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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