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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修女 ...

  •   阿尔卑斯山以北,直至大海的广大地域,被罗马人统称为“外高卢”,这里包括罗马人实际控制的里昂至马赛一带和附庸部族,以及独立或在罗马与匈人力量之间摇摆不定的西哥特人、勃艮第人、法兰克人和少数野蛮尚未开化的凯尔特人、日耳曼人,他们在此地不断迁徙,互相攻伐,把外高卢变成了永不停歇的拉锯的战场,也让这里成为了能够决定整个文明世界命运的十字路口。

      自摄政们决定了和好东哥特、分化西罗马、全力进攻勃艮第、确认联姻高卢的目标后,王廷就把几乎全部潘诺尼亚可动用的部队交给了两位王子,而经历一次精简和分兵后,主要是骑兵和轻步兵的兵团行军速度极快,兵团前锋已经抵达东哥特与勃艮第的边界。

      这里地势崎岖,是阿尔卑斯山的自然延伸,可供通行的通道实际上就是山间的狭窄山谷和部分士兵可以通行的山路。

      五百余年前,迦太基杰出的将军汉尼拔曾率兵从附近翻越高耸的阿尔卑斯山,奇袭了措手不及的罗马。罗马人惊险而艰难地夺得了那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自那之后,这里就成为了强大罗马坚不可摧的“城墙”,南方容易通行的重要山口被把守后,要想藉此来往东西,就不得不选择北边深山的小路。

      庞大但行动迅捷的匈人骑兵队伍在山口被阻拦住了前进的脚步,前方狭窄险峻的窄小要道上,横亘着一座倚靠着陡峭山壁、一半部分开凿在山体内、粗犷坚实的要塞一样的建筑。而很明显,这里窄小的窗口、紧闭的大门和旁边阻塞道路的巨石都说明了此地的主人不欢迎过路的士兵们。

      先期抵达的前锋骑兵们已经在山脚下的几个牧民那里得到了此地的大致情况。那座粗犷坚实的要塞并非任何势力的军事设施,而是数十年前建设在此处的一个基督教的修道院。按照这里嬷嬷和负责守卫的骑士们放出的消息,这座采用隐修方式建设的修道院保持绝对中立,不效忠于任何世俗政权,相应的也因地位特殊而拒绝任何武装力量通过或驻留。

      常年驻守王国西境,并因与西罗马合作而在附近服役多年的布莱达王子对此处并非一无所知。这座修道院隶属于古老的奥斯定修会,执掌这里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修女嬷嬷,她们终生不婚,自称把生命奉献给主,多年来一直在此地自给自足生活。

      她们主要依靠险峻的地势防御与自保,有几位年纪不小的虔诚骑士自愿来此保护嬷嬷们,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任何武力及防御措施。幸运的是,数十年来周围的人敬重苦修士一样的嬷嬷们的虔诚,即使是灾荒年景的山贼,也没有来此为难她们。

      但这座修道院以西约150罗马里,就是勃艮第人的一处重要营地,营地是尚未完全开化的勃艮第人的最重要设施,而匈人的军队也必须由此通过向西进攻,否则就要绕行近千里之外的北方寒冷泥沼,那里此时已经开始下雪,绝不适宜骑兵通过。

      先锋骑兵团逡巡不前,后队的轻步兵和最后的重武器也陆续抵达,在修道院脚下越聚越多。有些焦躁的几个骑兵正不知该如何解决,等待王子们和将官前来,忽然发现修道院门口,通往山谷的陡峭台阶上,以及转角处的平坦平台上,一些修女正陆续走出,然后趺坐在地上,紧闭双眼,或掐着玫瑰念珠,或紧握十字架,低头祈祷。

      这些上年纪的嬷嬷试图用自己的□□阻挡匈人军队的强行通过。

      并非铁石心肠、有的家里人还信奉基督的士兵们顿时犯了难,谁也不敢贸然冲锋。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队伍后方逐渐响起,正是原本在军团中央压阵的两位匈人王子,阿提拉和布莱达。

      个子不算高但身材结实、深褐近黑眼眸深邃轮廓深刻的阿提拉没有说话,听着部下的汇报,凝视着前方的修道院;而皮肤有些粗糙、面容颇有些英气的布莱达则带了几个卫兵策马上前几步,拔出佩剑指着正虔诚祷告的修女们,破口大骂。

      “滚开,你们这些可耻的女人们!回罗马去吧,你们的品德配不上高尚的战场!我给你们半天时间离开,老子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他说着露出鄙夷的神情,他的卫兵们眼见自家王子很有底气,也就大着胆子,向着对面吹了几声口哨,但也没有附和着王子辱骂对方。

      嬷嬷们仍旧自顾自念诵着主的经文,布莱达似乎有些焦急又有点烦躁,毕竟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以诡谲多变著称的谨慎的勃艮第人不会一直在那里等待匈人袭击。他的左手戴着那精致但不属于自己的黄铜假手,平时颇为不便,右手持握佩剑,左手揽着缰绳有些吃力。他策马原地转了一圈,接着冲对面喊道:

      “你们这些女人,声称绝对中立,却暗自庇护那边受伤的勃艮第人和罗马人;自诩终生贞洁,却在修道院容留男人,哈,你们这修道院是不是晚上还有别的营生啊?放心,嬷嬷们,我们匈人对上了年纪的老修女很尊重,只要你们滚出这里,我保证一个不杀!”

      布莱达话中有关庇护勃艮第伤兵的情报来自于东哥特王派人送来的消息,而容留的男人显然是指对面的那几个握着剑的骑士。

      陡峭的台阶上,布莱达的挑衅之语明显对正在虔诚祈祷的嬷嬷们有了一定的影响,几个年纪还不算大的修女睁开了眼睛瞪了对面的匈人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人说话和起身。嬷嬷们在此地苦修多年,能够在各方势力中安然无恙,靠的显然不止是山谷里巨石旁那几个虔诚的老迈骑士的保护。

      听到了布莱达明显挑衅的话,阿提拉挑了挑眉,催动马匹上前,来到弟弟的旁边。他正准备低声劝劝他这个易怒的兄弟暂且保留一些尊重,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堡垒一样坚实的修道院窄小的窗口里,一些明显威力不小的□□,看到了似乎是可移动的滑槽,看到了隐藏起来的几个身材颇为强壮的修女和她们旁边的干草和油脂。

      在罗马陷入混乱与动荡、高卢几经易手的时代,隐居深山的修女们必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和防御的。你可以说这是她们的主的庇佑,但这很显然更多出自数十年来的传承的经验和血的教训。

      阿提拉没有提刚刚看到的东西,侧头对布莱达说:“你的态度无益于我们说服这里的主人,通过这处险要的山口。你应该克制你有些反常的暴戾和愤怒,这在我们西征的路上在你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了,叔父说...”“克制?阿提拉你让我克制?”

      本就情绪紧绷烦躁不安的布莱达似乎被兄长理智的劝说登时点燃了怒火,浅淡小麦色的脸庞涨红了些许,额角青筋暴突,提高了声音,“请你看清楚,在这个山口,她们庇护勃艮第人,不让我们通过,占据如此险要的隘口还表示敌意,这他妈是军事要塞!好好看看你这些亲爱的友好修女们吧,没准你今天也要把你的手留给这些卑鄙无耻的勃艮第人!”

      “够了!”阿提拉没想到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会对山那边曾让他吃了大亏的勃艮第人和这些拉偏架的修女如此愤恨,正准备用兄长的威严和事实道理说服对方,忽然听到对面的石阶上传出了尖锐的笑声和来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一位苍老的嬷嬷,她的衣衫不整,破烂不堪,即使是在奉行苦修的奥斯定修会和这座修道院也十分突兀。她的面颊满布皱纹,一层叠一层的眼袋凸显了微眯着但无神的眼眸,几缕花白掺着灰黑的头发遮挡住了她其余的面部特征,勾勒出了一个未必高龄但足够邋遢衰弱的女人形象。

      这老妪一会儿狂声大笑,笑得皱纹堆积;一会儿又痛哭失声,眼泪鼻涕沾湿了凌乱的白发;一会儿又愤怒异常,冲着身旁的嬷嬷和对面的士兵们吐口水,咒骂他人并撕扯自己本已破烂的衣服,俨然是一个疯子。

      这疯女人神情疯癫,脚步却没有停,跌跌撞撞地奔下石阶,其间碰撞到正在祈祷的修女,对方皱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让这女人一路连爬带走地下到了山谷里,来到了阿提拉和布莱达的面前。

      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这疯修女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跳着舞似的蹦蹦跳跳冲着马匹前来,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她边跑边跳边用肮脏的手指指着布莱达和阿提拉说:“全完了!全完了!主的审判,主的牺牲,欲望吞噬一切,兄弟杀了兄弟,哈哈哈,哈哈哈!”

      饶是这女人疯癫,她的几句话却不像是疯子随意说出来的。思虑间阿提拉有了些许防备。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那女人的无神眼眸突然褪去了失神和癫狂,带上了几分理性乃至冷酷。

      不好!阿提拉刚要策马阻拦,就看到这女人从自己破烂衣衫的胸口侧面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接着动作敏捷地几步上前窜起,将那把利刃向着骑不算高的马的布莱达右腹部捅去。

      措手不及的布莱达躲闪不及,被那利刃划伤了一道伤口,本能地用佩剑格挡,一剑就刺进了这疯女人的胸膛。

      锋利的短剑拔出,那干瘦的女人和那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一起摔在了地上,布莱达的马受惊发出嘶鸣,高高抬起前蹄,被它的主人及时牵住没有发狂。

      修女和嬷嬷们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震惊到短暂失语,片刻后才发出惊恐的尖叫。几个靠近石阶底部的嬷嬷再也不低头祈祷了,踉跄着冲向了倒在地上的疯女人处,试图扶起她。

      “万能的主啊,格蕾丝,你怎么样?我们...我们快回修道院,大嬷嬷一定有办法...你不是疯了吗?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那个有些微胖的修女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抱起干瘦的格蕾丝修女哭着说。

      那女人往外吐着血沫,眼神已经渐渐迷离,但仍然努力死死盯着那个皮肤有些粗糙的匈人将军,气若游丝地念叨着:“你这没有手的匈人,你...杀了我的儿子...你们这些匈人都该死...我的儿子...儿子...”

      正被那两个修女扶起的浑身是血的疯女人又咳出大量有些污浊的血沫,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仍旧冷静的那位眼眸深邃的将军,“那预言是真的...我儿子去过德尔斐(1),我找回他之前他信七神,咳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哈哈...”

      之前一直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修女们此刻也都变了脸色,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大嬷嬷们,此刻眼眸中也充斥着恐惧和惊诧。刚才还各有低声议论的士兵们此时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生命正快速流逝的这个女人。

      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心里嘲笑和鄙夷着这个疯癫的老女人,可现在他们就像被七神的神力震撼了一样,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那么难受。

      表情没什么变化的阿提拉默默下马,也没有拔出佩刀,就那样静静看着战战兢兢又哭哭啼啼的微胖女人和她的同伴一起,七手八脚地把那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名叫格蕾丝的修女抬起,准备送回山脊上险要位置的修道院。

      有几个士兵跟随王子一起下马,目送这个疯女人被同伴接走。阿提拉牵着马走到了巨石旁守卫的两个年迈的骑士面前,走到了石阶旁神色最坚毅的几个修女面前,动作很轻地取下了原本别在自己铠甲上的一朵本地特有的花朵很小的淡金色向日葵,轻轻放在了她们面前的地上。那里刚刚滴上了些许那修女格蕾丝的鲜血,浸染了一点泥土。

      全副武装的阿提拉个子不算高,本来闪亮的铠甲上此刻蒙上了长途跋涉的些许尘土。他略微俯视着面前的修女,平淡而嗓音低沉地说:“让开这里吧。今天流的血够多了。”

      他的话不带有任何威胁的语气,眼神也平淡得几乎看不出情绪,但正对着他视线的修女和旁边的一位骑士却莫名地感到了强烈的恐惧,似乎已经能够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

      这一刻,这位饱读经书的修女蓦然间想到了一个经里最可怖的地方:

      地狱。

      注1:古希腊一个城邦,以阿波罗神庙和精准的神谕而闻名。罗马改信基督后,神谕所被狄奥多西皇帝关闭,彼时仅有少数祭司暗地祭祀。匈人认为阿波罗为七神之一的主神龙神的一个身份,极为看中祂的神谕。

  •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女这里其实我还有另一种处理方式,但写出来效果不如这个版本,就采纳这一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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