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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镜像 ...

  •   就像七神教会的官方典籍记载的一样,丰收祭后,地神迅速收回了夜神赐予人类的炎热,而慷慨地降下了越来越浓厚的凉意。有时候,路曜甚至想,潘诺尼亚也许根本就没有夏季,只有漫长的春季和倏忽而至的深秋。

      他们的马车刚刚从塞格德城南邮路的一处要塞出发。这里兼作军用与民用,有不少闲置的马车随时待用。近几日数量庞大的士兵和平民出发离开塞格德,让这座城市的交通工具运力达到了极限,路曜主动把自己的马车和王廷归自己支配的两辆马车让一些有旧伤的老兵乘坐,自己则与不少士兵一起乘坐要塞的一辆宽大的马车。

      这辆马车看状态应该曾属于商会,较为简陋的外表、粗糙而漏风的车厢、宽大到足以兼作运货的内部,都佐证了这一点。路曜倒不在意自身的享受,但这车的车轴似乎有些问题,在本就失修的崎岖邮路上颠簸摇晃,让包括他在内的士兵们叫苦不迭,但司令在旁边,这些小伙子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暗自捂住后脑勺刚刚在车厢壁上撞出的包在心里叫痛。

      这样的民用马车最大的缺点就是行进缓慢,加之摇晃颠簸剧烈,如此就很让人昏昏欲睡。为驱散那种困意,路曜四下打量了车厢内,发现其他人也同样疲惫和困倦。自摄政决定中断休假重启战争以来,塞格德的众人都忙碌异常,许多士兵还未及请假返回稍远处的家里看望妻儿,就又重新奔赴战场了。

      车厢里尚未睡着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在攀谈着什么,他让自己紧绷的精神放松了少许,随意加入了身旁自己的卫兵与对面高大士兵的对话。彼时他们正谈及彼此的老母亲与遥远的家乡,这让路曜有了些许恍惚和疏离感。

      我的家乡在哪里?我在这种时刻应该思念谁呢?

      他的问题没有答案。曾经他觉得,自己会思念那个倔强但可靠的长不大的男孩,但如今,已为摄政的阿提拉仅凭自己就可以震慑罗马与波斯这样的千年古国,肉眼可见的距离感让他明白,亚诺什不再需要一个永远护着他的哥哥了。

      路曜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支轻巧的鹰骨笛,用这七孔的乐器吹奏出了风格带着些忧伤的音乐。这小巧的骨笛比不上阿提拉送给他的那支声音悠扬,但颇有些空灵的飘渺感。

      柔和音符的节奏缓缓前行,像这摇晃颠簸的马车一样,也像一个战士战斗过后拄着剑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车厢里刚才还在交谈的士兵们此刻都安静地听着,一个高大但年轻的士兵甚至有些哽咽和抽噎。

      空灵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路曜也不知不觉迷糊着睡着了。车子猛然一晃将他惊醒,他才发觉自己的状况,手里握着那根骨笛。

      不对,这周围有问题!血之石带给他的危险预感的提升让他敏锐地发现了周围的异常,但不知为什么,这家伙此刻的力量似乎仅限于此。车厢里的温度反常地降低了不少,超出了这个秋季的正常范畴,而这里面的空气和周围带上了少许金属和液体混合的奇异质感,就像是他曾见过的一种被称为水银的东西。

      他猜到了这里和周围可能出了一些变故,但侧头去看时,这里发生的变化仍然出乎他的意料。他左边坐着的、刚刚还在和他交谈的轮值卫兵,此刻已不是蓄着浓密黑色胡须的壮汉,而变成了面部轮廓柔和、留着柔软半长黑发、褐色眼眸身材偏瘦的青年。

      他的卫兵变成了自己的长相!

      路曜惊恐之余本能就要拔剑自卫,因为这异变的卫兵变化后的长相就连他左眼角鬓边的一颗不易被察觉的黑色小痣都完全复制了,就好像对面的这个“人”同样是路曜一样。

      但思绪电转间,他没有立即做出动作,因为他有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对方与自己并排而坐,同时侧头看向对方,除了相似的睡醒后的些许茫然之外,那颗关键的黑色小痣在那个“人”的右眼角!这就好像是,对面的这个家伙是路曜自己在镜子中的镜像一样。

      这让路曜预感到,贸然对付这个“镜像”,极可能威胁不到它,还可能伤害到自己或别人。

      僵持间,那个“镜像”抖动了一下,似乎摆脱了那种模仿的状态,或者说它已经“习得”了路曜的特征,对着路曜嘴角勾起了一个狡黠的微笑,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把“眼神”和那种宛如水银的冰冷质感蔓延到车厢的其他部分。

      我的表情就这么具有挑衅和诱惑的感觉吗...本能顺着这家伙的眼神,路曜看向了对面的高大士兵。这士兵隶属于第二军团,路曜见过他两次,但此时那里坐着的显然已不是那个肌肉虬结的持盾壮汉,而变成了本来不在这辆车上的侍卫长屈达尔。

      突然间,“屈达尔”旁边的两个个子不算高的男人没有任何预兆地暴起,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剑,一人一剑,分别割断了“屈达尔”的喉咙和捅进了他的腹部,让这侍卫长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车厢地上死去,喷涌出大量殷红的鲜血。

      路曜本能地站起想要去阻拦,却发现那两个行凶者已经短兵相接,在男人站起身来就显得狭小低矮的车厢里互相攻击,刀剑毫不留情地劈砍向对方,锋利的剑刃穿透不厚的盔甲缝隙,让鲜血的腥味和着刚刚倒地身亡的人的鲜血的腥气一道迅速弥漫在车厢里。

      暴起的两位“士兵”在互相砍杀之余还顺手手刃了车厢里其余的几位目瞪口呆的士兵,而路曜和他旁边的那个奇怪的“镜像”则安然无恙,好像车厢里突然发生的毫无道理的杀戮恰好绕开了他们一样,又或者说,他们就是这场屠杀“风暴”的核心。

      但是无论怎样,路曜已经无心去思考,头脑像是被一记重锤锤击了一样。因为他清楚而明白地看到,对面几步远处,正在互相砍杀的两人,正是阿提拉与布莱达!

      尽管两位王子早已率军离开,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且他们的长相也出现了与他身旁的这个“路曜”一样的奇怪“反转”,疑似是某种“镜像”,但刚才突然发生的杀戮和弥漫的浓郁鲜血的腥气,以及飞溅四处、沾染了他面庞与衣物的血点血迹的真实触感,都在暗示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是完全的幻觉或梦境。

      而精于战斗的两位“王子”此刻都各自负了严重的足以致死的伤势,但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继续保持着亢奋,就像在上演一场罗马式的角斗。路曜把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随时准备搏斗自卫或破窗逃离,同时警惕地与旁边冷静旁观的“路曜”保持了距离。

      这个明显更加诡异、占据了这里某种控制地位的“镜像”的威胁绝对大于面前的这两个大概率虚假的“王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路曜的警惕与防备,那个长着路曜的脸的怪物重新扭回头来,用比他本体还要更犀利而幽深的褐色眼眸盯着他,并张口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掌控着血之石,它是古老者力量的象征,也是开启虚幻与真实并存的血红之渊的钥匙,它会膏立配得上血王座的新王,这是主所许诺的。我必死于野心与背叛,死于膏立新王的盛宴。这是主所预言的。”

      随着那低沉的仿佛呓语一般的话语带着些冰冷气息从那个“镜像”的嘴里吐出,车厢里正在争斗的“王子”们、早已倒地身亡的“屈达尔”,还有被顺手杀死、斜靠在车厢壁上的尸体们都睁开了眼睛或扭转了眼神,齐齐看向路曜的方向。

      顷刻间,那些沾着血的刀剑,还有那些尸体随手抓起的刀剑与碎片都向着路曜刺来或丢来。路曜此刻已经毫不怀疑,即使眼前的一切都是某种镜像,但这些实质的攻击也足以瞬间夺走他的生命。他迅速拔出自己的剑,试图奋力一搏。

      “哗啦!”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路曜身周的一切蓦然破裂,显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凌乱的车厢、昏倒过去的卫兵和士兵们、碎了一地的像是薄薄的涂了水银的铜片,以及有些惊诧的真正的侍卫长屈达尔。这位侍卫长之前被路曜安排保护随军的军属们,并暗中作为执剑者监视他们中可能有的潜藏者和异常。

      “司令?您没事吧?这里怎么会有镜像鬼?”这高大侍卫长躬身进马车颇有点吃力,但仍然表达着自己的诧异。路曜挑了挑眉,示意这位部下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司令,我母亲的家乡在王国东境高加索一带,那里崎岖多山,时常有各种山地生存的奇怪生物的传说。这种镜像鬼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鬼怪,而是一种特殊的山间生物。它们生活在智慧生物的梦境和现实间,用接近镜子的躯体迷惑和诱导他人,能够窥见被攻击者内心的恐惧,从而用自己的身体构建那种恐惧,受害者往往会被直接吓死。”屈达尔如实说道。

      是跟那种虚幻的巨蛇相似但本质不同的生物...路曜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事,看着地上的碎片问:“它是已经死去了吗?还是只是褪去身形离开了?”“不,司令,它们的身体十分脆弱,通常只有攻击一个人的力量,且容易被从外面打破,打破后它们就死了,”

      侍卫长有些许困惑,但职业的要求控制住了他对于昏迷者的好奇,“其他人似乎是被某种力量震慑而昏迷了,但这不来自于镜像鬼,它们胆子很小,绝不会主动攻击他人。而且,据我所知,镜像鬼绝不会离开自己藏身的山洞,之前有限的几个受害者都是误闯山洞的探险者,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他没有回答屈达尔的自问,侍卫长和路曜各自陷入了思索。

      在王国与波斯接壤的漫长边界上,波斯人近几个月来都似乎太安静了。天灾前针对王国的挑衅和侵略足以说明巴赫拉姆并不甘心在世界的边缘徘徊(1),而此时某些突然出现在塞格德以南平原的山区生物是否说明,波斯人已经在接下来的战争中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呢?

      正在路曜思考的时刻,这几天一直很安静的血之石的那种特有的戏谑夹杂着阴冷的声音再次在他的心中响起,“塞壬眼珠。”

      “你说什么?是说我随身带着这串被加工过的塞壬眼珠制作的护身符?”路曜心里一动,有些疑惑,但随即有了些许猜测。

      “是的,我的主人。镜像鬼狡猾但胆小,善于利用各种有利条件防御,但它们绝不会主动来到正在行军的军队里袭击军队的司令,除非有它们无法拒绝的诱惑。塞壬眼珠与它的喉咙不同,本身不具有特殊,但相传这些强大的诅咒物可以吸引鬼魂,因为它们同样效忠那位最高神,独一无二的古老者。”血之石的声音就像它是一位研究这些生物的学者一样。

      路曜皱了皱眉,引动心思与它对话,“你是说鬼魂?但屈达尔说它们是一种特殊的山地生物啊,”“这并不冲突,我的主人,它们,我们,甚至您想象不到的存在,都是古老者,地狱之神的奴仆。”

      ............

      多罗斯托尔,这座城堡的主人目前仍是马斯切拉诺为首的匈人元老院反叛者。在经历了多番考虑衡量后,即将启程南返的罗马近卫军正式授权这个年轻的匈人反叛者统治这座城堡,条件是他们必须在未来与罗马人联姻,且接受附近两个军团的监管和合作要求。

      宴会厅里的小房间,面向夕阳中波光粼粼的多瑙河的小阳台上,雕花的木质躺椅上,刚刚沐浴完不久的马斯切拉诺端着一杯上等伊比利亚葡萄酒,正试图通过投进这里的斜斜的阳光,观察这名酒的美丽光泽,突然一声惊叫和由远及近的巨大嘈杂声传了进来。

      又是这帮没有用的家伙...地牢底层都封了还能有什么问题...他颇有些不耐烦,但也平静放下那杯酒,只见一个面容惊惶、下身湿润的男人冲进了宴会厅,推开卫兵的阻拦,直直向马斯切拉诺奔来。

      “长...长老!执政官大人!来了...来了!阿提拉来了!从地牢底层爬上来的!还有我,好几个我,都从那里上来了...”

      注1:彼时欧洲的文明和蛮族均认为高加索以东的波斯是文明世界的边缘,更遥远的东方更多被认为是传说和神话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送上。猜猜为什么没有111章?解释在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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