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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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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诀从不曾遗忘,从不曾。
那一年,妖艳的夏日午后,坐在草皮上的女子回头朝他很平很淡的一笑,不经心,不随意。
仪器的声音很规律,他们并排靠在一起,自从一年前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他从来没有和她这样接近过。
她的睫毛从这样近的距离看透着一种纤柔的脆弱,这和她睁开眼睛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现在这样脆弱纤柔的颤动却给了他另一种欣慰,无论多微弱,至少她的睫毛仍然跟着平缓轻微的呼吸颤抖。
有一朵发丝滑下来,他本来的伸手去拂,却一动就痛得钻心,火场里竭尽全力的搜救掏空了他的整个身体,她是故意的,他又何尝不是,她厌倦了,可惜,他却不能放手,怎么也不能放手。
如果人类背弃上帝时钉上十字架就能赎罪,那么,他可不可以有这么一个机会?
惨淡的笑了一下,何苦?何苦?
然,什么是不苦?
若她不是这般刚愎自觉,若他不是一味温柔沉默,今天他们固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却也许连开始都不会有。
轻轻的推门声拉回他散乱的神志,他以为是素峰,却没有想到会再次看到那个消瘦文弱的身影。
“风...”
是她?
莲嘉,温柔如水的女子,真正的水灵灵的女子,大大的小鹿一般圆润的眼睛里滚来滚去都是泪花,他有些许意外,回过神却还是温暖轻柔的笑了一下,有歉意,更多的是黯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吵到了旁边还在安睡的人。
那双圆眼睛里立刻有了一种了然的幽怨,一种精灵透明的悲伤,
“风,她对你这么绝情,为什么...”她的语气并不怨毒,只是不甘。
他们都是这样问他的?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说子勋刻薄,他笑了,很弱,胸口痛得几乎喘不过呼吸,嘴里也都是血腥的味道,可是他还是张开口,微弱的,带着压抑的轻喘,道,“对不起,莲嘉。”
她哭了,心碎的温柔,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小心而温柔的替他拭去额上疯狂涌出的冷汗。
如今他能给她的只有这四个字。
因为,他又开始是完整的风诀。
有些事,不必再解释,解释给别的人,只要他一个人懂,就可以了。
子勋不残酷,残酷的是他,至始至终是他。
子勋只是惯于为难自己。
莲嘉也在指责子勋残酷,可莲嘉应该知道,子勋曾经很冷静地对他说,他应该爱莲嘉,此后好好对待莲嘉。
因为在他不完整,在他失忆的那一年,他有了莲嘉。
她判了聂子勋的死刑,是因为她恨风诀的背叛。
可是她看着莲嘉的视线,那时候,只有悲悯,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悲悯。
可是,他却又自私的选择变回完整的风诀,素峰错了,子勋或许是故意的,可是逼迫的那一方不是子勋,是他,始终是他。
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作赌注,本质上,他和她一样的固执,一样刚愎决绝。
任性的人,始终是他,子勋看得很透,却不说,
为什么失忆的那一年他会有了莲嘉?
那是他们谁都无法承担得起的犀利。
子勋选择残酷,却只是对自己,而他风诀,选的事冠冕堂皇的温柔伤痛,其实,才是真正绝望中的逼迫。
莲嘉什么时候走的,风诀已经不记得,等到再次适应光线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一次痛得昏厥过去了。
睁开眼睛,子勋很安静的看着他,没有火场中那样的疯狂,也没有三天前自己病房里那种完全虚幻的空旷。
此刻,是真正的平静。
手上传来温柔的抚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极度的痛苦中许是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此刻自己的左手正被她温和的牵在掌中。
他疲惫的笑了一笑,嘴角有些温热的腥甜滑下来,他没有刻意掩饰,也没有用手去擦。
是没有力气,更是不想,把手抽出来。
“风诀,风诀...”她轻轻的叹息,听在彼此的耳朵里,是一种了然的倦怠,一种同样疲惫的悲哀。
聂子勋,从不曾叹息,她总是微笑,或者,冷冷淡淡的沉寂。
除了,那一次,当年她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没有微笑,以她那样强而刚愎的性子,本来是一定会笑的。
可是那一年,那一次,她没有。
心痛,是惩罚,他情愿,人人都为他抱不平吗?可知他自己一点也不,因为他一直想着当年的子勋的痛,那种叫不出来哭不出来却能瞬间杀死一个人的痛。
可是如今,彼此都痛到极限过之后,只有这一点点叹息里疲惫的悲哀了。
疲惫的悲哀,是否,总是纠缠到最后的结局?
三个月后,
她离开的那一天,他还是勉强支撑起身子在窗口望他。
她说: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说:她梦见一个叫做蓝的人。
她说:她需要一点安静的空间回想。
......
她说的时候神情很迷离,这一次,却是他一个人的痛真真实实的留下来。
蓝,蓝,那么无稽像故事的,无稽的名字。
可是子勋的表情是真的迷惘,这一次,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逃避,却是她竟然真的迷茫。
她说她不恨风诀,不恨,真得不恨了,她甚至还温柔的告诉风诀,坦诚的,悲哀的,却毫无再掩饰挣扎的告诉他:她还,爱他。
可是,她的世界里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多出一个蓝天,莲嘉是有血有肉看得到的,而她的蓝天,却是一个影子,一个梦。
她说:“风诀,我有些糊涂了?”
她说:“风诀,我看着你,可是我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东西了?”
她说:“风诀,也许,我比你更早背叛了什么人,风诀,我要想想,让我想想...蓝。”
他无话可说。
三个月后,她离开了,温柔的亲吻了他的额头,说,“风诀,要好起来,真的,你要好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笑着,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很干净,干净得仿佛是一个孩子,一个迷路的天使,她看着他的眼神很坦荡,在没有过去满是伤痛倨傲的防备,甚至仿佛从来没有过那样扭曲疯狂的痕迹。
他笑了,血腥让他咳嗽着说不出话,她温柔担忧的拍他脊背,他却越发痛得完全痉挛起来了。
她在那个清晨离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不见了过去的阴霾刚愎,在阳光下笑着朝他二楼的病房挥挥手。
“要好起来...”临走,她微笑着,还是这么叫。
他看着她,也笑了,却悄悄靠在了窗边的墙后,一阵阵咳的几乎要窒息。
“子勋...”
她走了,他目送了很远,看见她边走,边很认真的抬头对着天空的蓝发呆...
她完全像变了一个性子,忽然变得迷茫,却坚决而温和起来...
为了一个莫名的,叫做蓝的影子么?
他不知道。
他和她,会最终走到哪里去?
前世?
今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