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廿四味

4、妖？仙？

　　“娘子，娘子！咱们是不是得了个娃儿？娘子——”
　　晌午时分，一个穿着浅灰色粗布衣的男人连跑带爬地从山下赶上来，口中不停地喊着娘子娘子。看来，这个应该就是大家都在等的苏大叔了。看他那股急劲，原来当爹了就会这般欣喜若狂，仿佛一个米缸都已挂起来的人家家中突然有了好几辈子都吃不完的粮食。
　　“苏大叔，你就不能走慢一点吗？你娘子和儿子又不会跑掉的！”远远地，我可以听见牛大婶在山下吆喝着。还好现在已经是绿意葱葱繁花盛放的春天，要是在白雪凯凯的冬日，山顶上那厚厚的积雪定要被牛大婶的嗓门给震下来了。
　　“喂，苏大娘哪！你那口子来找你了！可急呢——”牛大婶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想必，木屋里的人也听得真真切切了。
　　“这位大夫，你好！我是水牛村的苏大叔。”苏大叔对在小晒场上晒着草的余大夫作了个揖，说：“牛大婶下山来找我，说我内人昨天在大夫这里产子了，请问，他们现在可好？我，我，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苏大叔刚见到余大夫时不知道说些客套话，可是，话一多了，就尽是他的娘子和刚出生的儿子了。
　　余大夫昨晚听了牛大婶和苏大娘的话后，今天便没有出门，在家里等苏大叔上山，然后一起去水牛村替苏大娘的婆婆治病。见到眼前气喘呼呼的男人，他点点头：“这位大叔，是的，你娘子就在舍下。托你的福，他们母子平安。寂儿，你带苏大叔进去吧。”
　　“谢谢你了，大夫。我娘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大夫是我们家几生修来的福份。”说着就见苏大叔又再拱手作揖。
　　“不用谢我，昨天替你娘子接生的是我的徒弟寂儿。”
　　“哦，是这位小哥，谢谢你了。”转过身来，苏大叔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忙着作揖。
　　在苏大叔还没有作揖作得我眼花缭乱之前，那男孩开口：“大叔，你不必客气。请随我进来吧。”
　　一经那男孩提醒，苏大叔脸上那所剩无几的淡定就全都被呆滞的表情所取代，只紧握了双手，战战兢兢地随男孩进了里屋。
　　自此之后，这隐龙山上的小木屋便开始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不少村民同来找屋里的两师徒。因为山脚下两条村庄的人都知道山里有一对懂医理的师徒。
　　余大夫常常外出视诊，而双腿不便的徒弟呢，也在木屋里替村民看病。真如那男孩所说，他虽行动不便，但是这个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医术。只是，现在每日有那么多不同的人来找他治病，他已经不能像过往那样优哉游哉地洗洗衣服晒晒干草就打发了天的时间；而是天一亮，就得为人把脉问诊，配药治病，到了晚上他还挑灯夜读，看那架子上架得满满的书。常常看着看着就睡倒在案上了。而他的师父，则会为他轻轻地披上一条被子，或是小声唤醒他让他回房里睡觉。
　　和这师徒俩当邻居久了，我终于知道小木屋里放着、架着、晾着的那些总是散发出一阵阵奇怪的气味来呛我的干草，人们管他们叫药。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棵草。只是，他们比我有用多。他们被晒干了或是被加热制过之后可以做“药”，当人发病或是受伤时，用对应的草药可以减轻发病的症状或是受伤的痛苦，有些则还可以让疾病早日痊愈，请伤口愈合。
　　这些如此不起眼的小草们居然也有如此功效，世上万事万物可真神奇，不还也亏得人懂得怎么去运用他们。我呢？想我也是茫茫天下间一棵不起眼的花儿，我会有什么功效吗？我，也可以帮人吗？
　　我轻叹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头懒懒地枕在手上。银白色的满月的光芒温柔地映照在我的身上，再洒落一地，在满是细沙的地上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我的影子，朦胧得像是要在中间的阴暗处透出一丝丝光来，较之我身体被月色照出来的清晰的影儿，这个，只能叫做残影吧。
　　“何方小妖，深夜到此所为何事？”那余大夫的声音从小木屋里传出，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一个人影窜出，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舞得虎虎生风的，没几下又停了下来。
　　“哎哟！”我的头不知被什么敲了一下，痛死了！
　　“师父，等等，她就是我上次见到那个姑娘。我想她不会害人的。”急切的话语传进我耳里，那本来还伏在案上睡觉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到了他师父身边。
　　“无惧桃木剑，实灵初显。小妖，你到底是什么？”那余大夫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右手拿着木剑，剑尖就在我面前。
　　跟我说吗？那表情是要把我活生生吓死吗？我只不过是一朵花！哪来的妖？
　　“师父——”男孩握着余大夫另外一只手，眼中满是恳求。
　　余大夫回头看了一眼男孩：“你好自为之。”
　　再转过头，还是那无比凌厉的眼神：“小妖，如果我发现你耍什么花样，别以为我这桃木剑治不了你！”说完，他一甩手伶俐地将桃剑收回身侧，转身回去。
　　看着余大夫那其实也算高大的背景，我不自觉又抖了抖。
　　不想再面对那让我心底发毛的背影，我转向另一边。定了定神，一张苍白的脸距离我的脸不到一尺。“姑娘，你，没事吧？”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对上一双流露出关心神色清澈的眸子，我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要不是他，我可能也如一些上山来请他们治病的人那样满头包。
　　“你不用还是一脸害怕的样子。我师父不会吃人的，只是他一向很关心我，所以方才才会如此紧张。”男孩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师父刚才只不过是习惯性地问我几个问题罢了。
　　“怕？我何必怕你们！我住在这里都不知多久了，你们不声不响地住进来，有跟我们打过招呼吗？你以为拿着那木有关当局狠狠地敲我一下再加上那让人心寒的警告我就会怕你们么？才不会！那些小花小草都不怕你们，我怕什么！”
　　“对不起，师父刚才只是想要保护我，并不是要伤害你的。我知道你对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对你们没有恶意。希望我们可以和平共处。如果方才有什么得罪的，还请姑娘海涵。在下在此向你道歉。”
　　“虽然你师父打得我很疼，不过也就只是疼一下罢了。下次你师父不可以再这样敲我。”听到他诚心的道歉，我也没有刚才的激动了。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一下子那么冲。
　　“这当然不会有下次了。你，你是山里的花仙？”
　　“‘仙’？这‘仙’跟刚才的‘妖’到底是什么啊？怎么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就只是花一朵。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元神。”
　　他浅笑，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姑娘，我知道了。在下复姓西门，名寂。自幼便随师父四出寻药行医，四处为家。来到隐龙山也是寻药之故，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这一双天生残疾的腿。”
　　“所以——你只能坐在这椅子上，不能像寻常人一样用脚来走路。”
　　他点头。
　　“但是，像你这样天天可以坐椅子上也好，不用走得那么累。”
　　西门寂笑了笑：“你也说得有理。我也不想师父再为我费心了，别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只是，我还没劝服师父。现在，我们住在这里打扰你们了，不过，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师父还是找不到的话，我们也会走的了。”
　　“我，我不是要赶你们走的。天天有个人影在那儿晃动，于我，也算是好事，那些大树，小花，小草的，没风吹时，他们自个儿不会动，在这里来往的人也少之又少……”听到他的话，我有点急，好不容易才有两个人让我看着，给我解一解闷，要是很快就走了，我可能一时三刻还不能适应过来呢。
　　“我师父很固执的，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放弃。”
　　看着他再次展开的笑脸，刚才因那个余大夫而起的惧怕终于退去了。抬头看看那已经偏西的满月：“月快要落了，我得回去了。你也该休息了吧。夜深之时，人都应该睡觉的。”
　　我站起来，学着牛大婶跟他们告别时的样子朝他挥挥手，然后慢悠悠地向我的身体的方向飘回去。我紧盯着，他还是一派温柔笃定，丝毫不见惊慌。想来，我这元，无论是人们口中说的妖或是仙似乎都不影响他眼里的我。
　　“唉，姑娘！”突然，他叫住我。
　　我慢悠悠地再飘回去。
　　“什么事吗？”靠近看，他还是那样的泰然自若。
　　“姑娘，我可以知道你的闺名吗？”
　　“闺名——”我想了好久，才记起这是人对女子的名谓的说法。“我，没有名字。”想以想，我又说，“要不，你给我取一个？反正，那些本来不知名的草啊花啊的，都被你们给起了不同的名字。”
　　“那，一言为定，我替你取一个名字。取好了我再告诉你。”
　　“好呀，我会再来找你的。”
　　再看看月色，这回，可不能慢吞吞的，我真的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