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廿四味

14、灯会

　　“嗝——”伏在天养背上的西门寂又一次发出这种不雅的声音。

　　“公子，你不是身体适吧？”帮西门寂拿着轮椅的天生一脸担忧。

　　“没事没事，就只是吃得太饱了。”西门寂边回话边我这边狠狠有瞪了眼。

　　“可是晚上你只是比平时吃饭的分量多了一小碗元宵而已？”天养有点不解。

　　嘻嘻，我慌忙掩住口鼻，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笑出声来。天养，你的小主子可是吃了两小碗呢！一向吃得不多的西门寂一个晚上多吃那么多容易胀气的元宵，只是打几个饱嗝，算是很不错了。

　　“天生，天养，桑植的元宵夜不比岳阳。等一下到山下了，你们不要失望才好。”

　　“不会！公子，你知道吗，在尚书府，我来弟弟从来没有机会在元宵夜出门。那一个晚上，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天生急急忙忙地说。

　　“是啊，我和哥在尚书府五年，每年上元节的时候我们几乎都没有时间休息，一整天忙进忙出的，现在我们可以跟公子你出来玩还是头一次呢！要是我们被老爷接回岳阳，可就没有一个这么悠闲的元宵了。”天养心里的雀跃之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其实我自己也是想看看元宵的热闹，过去那么多年我跟着师父四处奔走，也不曾有过如此闲情逸致，想要逛灯会。不过等下可不要玩得忘形了就好，我们可不能在山下过夜。”
　　听到西门寂的话，天养似乎觉得太可惜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山下过夜，一年难得一个元宵。”

　　“天养，你是来照顾西门公子的，不是来玩的！”

　　“哦，知道了，哥。”

　　看着兄弟俩一个板起了脸，一个则委屈有点想哭，西门寂忙开口完场：“好了好了，你们听，山下的锣鼓越来越近了。过了这个小山坡就到归燕村了。”
　　目标在望，两个小厮又兴致勃发，天生整理了下背上的轮椅，快步往前行。而他身后的天养也稳稳地背着西门寂跟上去了。

　　来到村口，进村的路都被挂在两旁的花灯给照亮了。从村里传出来的鞭炮声、唢呐声、欢呼声，一浪接一浪，一阵高过一阵。不断地呼唤着你心底那份狂热，邀你快快放开束缚投入这全民盛宴之中。

　　“天生天养，”西门寂对着都是一脸兴奋的兄弟俩说，“你们去玩吧，不用陪我了，我自己进村就可以了。子时三刻，我们在这里等，人齐了就回去。”

　　“公子，这怎么可以呢？”天生惶恐地四处张望。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就像天养说的，一年才一个元宵，大家就好好去玩吧！”西门寂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兴奋。

　　“哥——”

　　“这……”天生停了下，然后像是收到什么指示似的，一点头，“那我们一言为定吧，子时三刻在这里等。不见不散。”

　　“哥，快点啦，我要看耍龙灯，还有那个踩高跷……”

　　“你不记得吧，听说岳阳还有什么划旱船的，不知道这桑植有没有这个可看。”

　　“快快去吧！”

　　看着兄弟俩远去的背影，我心底的兴奋越来越浓，我也要去逛元宵啊！可是，我没有脚啊，难道我就这样飘着出去吓人吗？大好元宵节可不能这样来浪费。

　　“盈月，又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到村口，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进去玩，难不成我们在此枯坐两个时辰吗？”

　　“那我要怎么办呀？”我没有理会自己到底是何时不再隐身的，只顾着向西门寂发难。
　　西门寂自信满满地跟我说：“只要你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不要一时隐身一时现身，那一切就好办。来！”

　　说着，他就用他那比一年前大多了的手拉我把，我一个没站稳，就坐了在他的大腿上，下一刻，西门寂的左手已经搀上我的腰，让我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身前。

　　“由此地刻开始，你就乖乖地隐身，那我们就可以进村里玩个痛快了。”西门寂带着草药味的温热气息从我耳后传来，笼罩全身。一下子，我感觉自己宛如被猛烈的日子烤了一天一般灼热，喉咙也燥热无比，想要说句话也觉得困难。

　　“呵，可以去玩果然乖很多。好，我们起程了。”西门寂向着我微微一笑，月光下，他的脸庞更显英气逼人。我觉得围绕是我们周围的草药味更浓了些，浓得让我有些头晕目眩的，我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怎么也躲不掉。

　　月上中天，月亮姐姐也显得特别温柔优雅，万里无云的夜空里独她一个，清雅孤傲，俏丽脱俗；而穹苍之下却又万家灯火，人声鼎沸，这样的宁静与热闹在新年之后的第一个月圆夜竟和谐地融为一体。

　　美景如斯，之前感觉到的不适悄悄地退去了。坐在西门寂怀里，感觉着他从口鼻中呼出的温热的气息，还有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把他的热力传到我身上，让我倍感安全。如果，世间万事万物，就停留在此刻，会有多好！

　　不知不觉，西门寂的额上冒出了点点汗珠，我从他怀中掏出小手绢，替他擦汗。不料他竟一手握着我拿着手绢的手：“盈月，不用忙，我们到了。你看——”
　　在西门寂的提醒下，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归燕村市集的入口处。

　　“娘，快点带我去看林大叔扎的花灯，再迟一点我就挤不进去看的了。”一个穿着浆洗得干净的深蓝布衫的小男孩正摇着娘亲的手。

　　“不要闹，昨天你只顾着和大虾和狗子去玩，你爹都等了你一天了！哪，等一下你爹过来了，你就乖乖地跟着他，他自然就会带你过去了。可别再气你爹了，娘等一下要和苗大嫂她们走百病。”身穿花布衫的娘亲蹲下来跟儿子说话。

　　小男孩撅起了小嘴，没有多说什么。母子俩就立在原处等着孩子的爹过来。

　　市集入口的右边一个小摊子正摆卖着各式的玉石饰物，不少女子在摊前停留，边端详饰品，边问价钱。

　　“又甜又爽的冰糖葫芦嘞！”另一边一个小贩举着一个一头扎着稻草的木棒在叫卖。稻草扎上插满了一串串鲜红的果子。

　　大街里人头颤动，挂在店铺前的花灯照在街上，光与影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想要试试冰糖葫芦吗？”西门寂轻声地问我。

　　“好啊！”

　　“老板，给我一串。”说着，西门寂递出一枚铜板。
　　铜板送出，冰糖葫芦回来。我一脸期待地看着西门寂，示意他咬下去。虽然买这个东西吃的多是小孩子或是姑娘家，但是他也没有怎样扭扭捏就一口咬了下去。

　　冰糖的甜味夹杂着果子的爽脆，第一口感觉可真是好极了！然后，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味之时，一阵酸酸的感觉直往嘴里扑来了，打得牙齿酸酸软软的，再无力去第二口。

　　我看看西门寂，他的五官全都挤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冰糖葫芦不是甜的吗？”我不解，那个叫卖的大叔骗人嘞！

　　“冰糖葫芦是这种味道的，外甜内酸，是小孩子的最爱。”西门寂酸着脸，向我解释。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你知道它是酸的怎么不跟我说？你又不爱吃酸的东西。”

　　西门寂只是笑笑，没有再搭话。

　　我无奈地看着他手中的冰糖葫芦，又是自己说要试一试的，如今可谓骑虎难下了。

　　“姐姐，我想吃那个，你买给我好不好？”街角处，一个小男孩提着一篮子荷包跟身旁稍大一点女子说。

　　“小木乖，我们把这些荷包卖完了姐姐就给你买冰糖葫芦。”

　　“姐姐，你昨天已经是这样说了，但是这些荷包到现在也没卖出多少，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冰糖葫芦吃？”

　　“总之小木你乖就会有得吃的了。我们努力一点卖吧，娘看大夫可是要不少钱的。”

　　“哦。”小男孩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又抬起头，高声叫卖。
　　我拽拽西门寂的衣袖。他看我一眼，然后便往那两姐弟站的地方走去。

　　“小姑娘，你这荷包怎么卖？”

　　小姑娘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西门寂，脸上的惊奇稍纵即逝，有板有眼地道：“绣有小草的荷包一文钱一个，绣荷花的两文钱一个，绣鸳鸯的三文钱一个。公子你喜欢哪一种呢？”

　　西门寂一脸迷惘，拿着冰糖葫芦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引得旁边的小男孩猛吞口水。

　　“小兄弟，你帮我拿着这个好不好，我想挑一挑那荷包。”西门寂递出了那串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掉了被他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

　　“哦。”小男孩一双大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串红艳艳的糖果，可是却很规矩。

　　“你喜欢就拿去吃吧，你这里叫卖那么卖力，当是我奖励你的。”

　　“真的？”小男孩喜出望外。

　　“小木！”

　　“公子好意，小木心领。我还是帮公子拿着好了。”看到姐姐严肃的脸，小男生顿时又回复刚才的规矩。

　　“那你就拿着吧。”西门寂也不强求，在一篮荷包中挑了个淡绿色上面绣着两朵白色的荷花的荷包，“我要这个吧。”

　　“盛惠两文钱。”小姑娘礼貌地说。
　　西门寂把钱递过去。然后对那小男孩说：“小兄弟，那冰糖葫芦我送你了。”

　　“我姐姐说了，我不能要的。谢谢你了公子。”说着，小男孩慢慢地把手中冰糖葫芦递过来了。

　　“你娘是不是病了要请大夫？”

　　“你怎么知道的？”那姐姐又是惊奇的脸上有几分戒备。

　　“刚才我正准备要过来买荷包时无意中听到的。”呵呵，这西门寂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说慌话不眨眼的？

　　“我是隐龙山上的大夫，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去看看你们的娘亲。”

　　“哦！你就是山上那个残疾名医！”小男孩冲口而出。

　　“小木，不得无礼。”

　　“没关系。不过我也不能算是名医。”西门寂笑笑，化解了刚刚升起的尴尬。

　　“谢谢大夫，可是我们姐弟俩没有那么多钱。”姐姐小声地婉拒西门寂的好意。

　　“我的诊金从来都不多。今晚，既是上元节佳节。你们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免费去看你们娘亲的病。”

　　“真的？”姐弟俩不可置信地看着西门寂。

　　西门寂点点头。

　　“什么条件？”姐姐又开始提高警惕。

　　西门寂指指小男孩手上的冰糖葫芦：“帮我把那个吃了。”

　　“就这样？”姐姐更加不敢置信，脸上写满疑惑。可是，她的弟弟却没有考虑那么多，听到西门寂的话之后，他终于张口咬了下他期待已久的冰糖葫芦。

　　姐姐瞪了眼自己的弟弟，却没有再说什么。

　　“请姑娘带路吧。”西门寂仍是微笑着，但语气却容不得人拒绝。

　　晚风轻轻吹着，月亮姐姐也已被吹到西边去了。我跟在西门寂身旁，沿着小木家门前的小巷往大街上走回去。

　　“盈月，我是不是很闷？难得一个元宵，我又去诊病了。”西门寂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

　　“是啊，你真的很闷啊，元宵都还没过完你就来打消我的兴致了。”
　　西门寂愣了一下，手上推轮椅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各位乡亲父老，难得今天元宵佳节普天同庆，大家出来游元宵也是图个高兴。今晚我柴某人就来个优惠大放送！大家千万不要错过了。一年你们可也赶不上一次的啊！”

　　“我们去看看。”拉了拉西门寂的手，想要快点过去看有什么好事。

　　“好。”西门寂的俊脸满是微笑，让我坐回他身前，然后便推着轮椅往人流过去。

　　“大家看好了，我这里还剩下七个花灯，个个都是村里林大叔的佳作，一个月前，我可是真金白银请林大叔做的。现在我就大派送，只要谁猜中花灯上的灯迷，那这盏花灯，我就免费送给他！想要花灯的就赶快啦！”

　　小摊档前立时聚集起很多人，大家在下面议论纷纷，个个都跃跃跃欲试想要拿到花灯。

　　“大家稍安无燥，我现在就念花灯上的灯谜，谁知道谜底的，便报上来。答中了，花灯就归他了。我柴某人虽然是生意人，但是说话从来都没花没假的。大家想要花灯的就来了！”说着，那老板拿出一个在最前面的花灯，念着上面的字：“第一个灯谜：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大家快点来猜了。先猜中者先得此花灯。”
　　下面又是一阵骚动，大家嘴里念念有词的，都在想谜底是什么。西门寂坐在轮椅上，一边推着轮椅，嘴里一边说着“请让一让”，慢慢慢慢地往里面挤进去。

　　“荔枝？”终于有人先开声。

　　“不是，再来。”老板得意地笑笑。

　　“手帕？”

　　“也不是。”

　　“喂，你说，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西门寂。
　　西门寂眼睛往前望，正在想怎么可以更往前一些。只见他不动声息，小声地说：“蜡烛。”

　　“你确定？”我半信半疑。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小哥，可厉害，蜡烛你也猜中了。”“就是啊！”“够聪明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谢谢，谢谢！”猜中灯谜的人拿着花灯在大家的祝贺下笑意盈盈地离开了。

　　果然是蜡烛！“你怎么知道的？”

　　西门寂笑笑：“当然是猜的！”

　　臭美！我白西门寂一眼。

　　这时，西门寂已经找个一个比较适合的位置，在这里，可以看清小摊上挂着的所有花灯。

　　“盈月，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我抬头看着前面挂着的六个花灯，有大有小，有六角形也有八角形的，每一个都是用竹扎起，上面糊了纸，画了些花鸟虫鱼，其中一面就提上那灯谜。烛光在花灯里面透出，映照得花灯上的花儿更加鲜活明丽，每朵花都宛如初开一般秀美；鸟儿得意地穿梭山林里，嗅着花香；在池塘自在嬉戏的鱼儿似乎就要从水中跳出一般。

　　我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从花灯里传神的画中寻回自己，再抬眼一看，摊子上只剩下三个花灯了。

　　“盈月你挑好了没有？花灯都快没有了！”

　　“哦，我挑我挑。”我艰难地从剩下的三个美轮美奂的花灯中选出一个，“就那一个吧，那个我
　　最喜欢！”

　　“好。”

　　“这位兄台，恭喜你了，这花灯是你的了。”说着，老板又送出一个花灯。之后他拿起我选中的那个花灯念起上面写着的谜语：“这个花灯的谜面是：青梅竹马两无猜。大家猜猜了。”

　　青梅竹马两无猜，青梅竹马两无猜？这是什么呀？我扭着头在想谜底，只见西门寂右手托一托额头，闭上双目。在大家还如我一般想得脑袋发麻的时候，他开口：“亲小人。出自诸葛孔明的《前出师表》。”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公子真是学富五车，而且急才又够，这么快就猜出谜底了。恭喜恭喜！来，这个花灯是你的。”老板恭敬地把花灯给西门寂递来。我喜滋滋的看着西门寂。这小子平时看那么多书多可真有用的！

　　“恭喜公子！”“你可是今晚第一个这么快就猜出谜底的人哪！”“公子好才华！”从人群中出来，西门寂一路接受着两旁的人的恭维！我心底笑起来，不得不佩服西门寂，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去到哪了，总是能轻易赢得别人的赞誉。

　　“谢谢！谢谢！”西门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向旁边的人道谢。

　　“苏大叔，你怎么也在这里？”我顺着西门寂的声音向前看，苏大叔？他不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家里陪苏大娘么？

　　“西门公子？你来归燕村逛元宵？”看到西门寂的苏大叔也是一脸惊讶。

　　“是啊，天生天养他们常陪我在山上，难得一个元宵就和他们来逛逛。苏大叔怎么也会在这里？”

　　“不见他俩的？他们只顾自己玩？不行回去我好好跟尚书大人说说，做下人可不能这么没分寸。”

　　“苏大叔莫怪，是我叫他们去玩的，等一下我们就是村口集合然后就回去了。”

　　“哦，那就好。公子，时候不早的了，我送你去村口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村口就好了。苏大叔元宵佳节都要离家想必是有事情要帮尚书大人办吧，我也不妨碍你了。”

　　“哦，没事的。那公子自己小心。”见西门寂拒绝，苏大叔也没有多作强求。向西门寂作了个揖，便转进了前面街角的小巷里。
　　西门寂向苏大叔回了个礼，便往旁边的小摊里去，买了几样不玩意还有些吃食的东西，便对我说：“盈月，我们回去了。”

　　“嗯。”我帮西门寂把他买回来的东西挂在轮椅的两侧，提着花灯，然后又在安安稳稳地坐回我来时的专坐上。

　　西门寂一下一下地推着轮椅影子斜斜地投影在地上，压过细沙压过碎石。我伏在西门寂胸前，那规律的心跳声似要催眠我入睡。

　　“西门寂，你知道吗——”

　　“嗯？”

　　“我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过得这么开心的。”我的脸不自觉地摩挲着西门寂微暖的胸膛，想要吸取更多的温暖。

　　“盈月，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