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不和（双重生）》妄宁

52、年少（四）

　　只是派个粥，并没有多大权利，自然只带了程府上的几个人。到了安远城外，程睦惊呆了，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到处弥漫着尸体烧焦的味道，棚户扎在官道上，大雪化的污水浸着灰烟，不知道从哪里流过来混在一起，有些尸体来不及处理，席子裹起来摆在一旁，混杂着早上阳光的味道，冲进人的五脏六腑。程睦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没见过这样的生活。

　　很多人在旁边弯腰咳嗽却无人照看，懂得一些的遮住自己的口鼻在一旁蜷缩着。派粥本来是排队一个个来领的，但程睦记得一本书中记载，呼吸之疾病，呼吸之间便夺人性命。程睦要求众人站在官道两旁，不可聚众而食，碗放置在身前两步，自己带着程风和几个府兵派粥。

　　休息的时候，程睦沿街问了一些情况，和户部记录的差不多，但是水也好，住所也好还有人和人的相处距离，这些户部之前的措施里提到的很少。

　　程睦说通了几家没患病的城郊村民，从他们井里打水喝，又组织没患病的人遮好口鼻一起搭新的棚子。一开始响应的人不多，程睦就给他们写字据，他现在身上钱少，但答应凡是拿到他字据的人在日后能领到他每日的五十文钱，渐渐加入运水、搭棚、制作围帕的人越来越多。

　　朝廷规定，凡是出了安远城的人，都不许再进城。户部侍郎就是如此，他焚烧完自家夫人后，与程睦一起待到了城外一处客栈里。当晚，客栈里有一户来自扬州的人家全都染病，客栈里都是没来的及入城被耽搁在此的富贵人家，一时间人心惶惶。

　　“程睦是吧，一直听闻你聪慧过人，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户部侍郎张叔义年纪近天命，痛失爱妻之后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听了下面人对程睦连日来作为的禀告，一日由人扶着来了程睦房中。

　　“这里的饭菜并无问题，否则就不是这一家三口有此祸端了，那只可能是这家人谁接触了什么东西或者接触了什么人，从另一方面看，他们所用房间暂时也不可再住人，尸体也要立即焚烧。”

　　程睦一顿，“经此一事，我想，或可实行分区居住制度。”

　　程睦说这是呼吸之疾病，那么一旦有人近距离接触过此类病人，患此病的可能性也越大。张叔义也觉得着法子好，但是苦于无钱，带来的人手不够，虽然也让流民参与到其中，但难免染病几个，大多数还是为命不为钱。

　　好在过了几日，右相刘真在完成平州灾民安置后回到安远城，听了张叔义的话后觉得在理，将手上的人安排给他布置。一时间安远城外有了一些生气，来来往往的人抬着刚伐好的木头和编好的草席，有了好几个居住的地方。

　　客栈出事之后的第五天清晨，也出了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了一个人。程睦见到在大堂里喝馄饨的萧君白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这是近两个月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好像清瘦了一些。

　　“看起来你没事。”萧君白看他走来，放下了勺子，程睦走近，平了平心绪，却没有坐到他对面，在另一桌坐了下来，“不可同桌而食，莫要见怪。”话毕招来小二，要了一碗馄饨和一个牛肉饼。

　　“怎么来了？”程睦看了萧君白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说他自作多情也好，此时出城，多半是来寻他的，但他还是想问。

　　萧君白声音很淡，“我听说官员们住的客栈死了好几个人。”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程睦的饭端了上来，他瞧了瞧萧君白身边，什么都没带，“安远城有出无进，你这孤身出来，可想好如何过活了？”

　　萧君白无奈地摇头，“我这次是来投靠你的，银两就够吃几顿饭。”说完还朝程睦笑了笑，“给你打个下手，也算造福群众。”
　　程睦见不得他笑，还笑的如此没心没肺。

　　“什么计划都没有就私自出城，你可知道外面情况有多糟，一个不当心连命都没有了。”

　　“是不是恨铁不成钢哈哈哈哈，我和你说，你每回和别人对打的时候我就是这么个想法。”萧君白自顾自笑着说了出来，“其实一开始有准备的，被萧铮发现了，要不然我也不是今天才过来。”

　　程睦的勺子一顿，不是今天来，难道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就想着出来了吗。程睦没说话，他告诉自己不能用自己那些心思去想别人，萧君白把他当做好友，别人的好友可能也会如此。书中云君子惺惺相惜，故人两肋插刀，彼此可肝胆相照。

　　字字不关风月。

　　萧君白吃的早吃得快，吃完之后就左瞧瞧楼上，右瞧瞧街道，哪里都没人，整个大厅就几个埋头吃饭的。程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他不敢抬头，只能用最规整的姿势和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了，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漫长。

　　程睦让萧君白等一会儿自己上楼给他拿条围帕，取了晾在窗前的两条围帕拿下来看看了，萧君白今日穿的是深蓝色的长衫，配玉兰这个好看。等递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用过的，虽然洗过……但还是让人难为情。
　　程睦没敢看萧君白，低头拿出自己的玄色围帕系上。

　　虽然叫围帕，其实就是比面罩厚一层，为了节省布料，在两耳的地方缝上了两根布条，用来系住固定。还好萧君白什么也没问，脸上的红色也被围帕遮住了，程睦深呼吸了一下便迈步往前走。

　　一呼一吸时布料触及他唇，程睦不知道为什么从尾骨那里涌上一片战栗，下意识地往萧君白看去。
　　察觉到目光，萧君白侧脸问：“怎么了？”

　　现在只能看到萧君白的眉眼，其实他长相偏温和，但是每次看他和别人对打，那眉毛就立马正经起来。

　　程睦摇头，“这布料是从昌州各处布商那买来的下等材料，怕你不舒服。”张叔义听说了他教人做围帕的事后派人买来一些布料，如今才跟上用度。

　　“我瞧着你戴的这条料子不错啊。”萧君白眯眯眼，一副有好东西都不跟我分享的意思，程睦窘迫，“开始的时候我们没布料，这都是拿自己衣服做的，这是我今年的新衣……”说完咳了两下低头往前走。

　　程睦腰间配着剑，是用来吓唬那些不听规劝的流民的，张叔义担心他出事，只让他在普通流民区派粥。

　　“接触区的抗拒心理很强，前几天走访调查后把他们安置到那边，他们内心更多的是恐惧，不知道身边的人有没有感染，也害怕自己哪天冒出病来死掉。虽然右相带回来一些药物，但至今没找到合适的手段，所以患病区大多自暴自弃，疯了好几个。”程睦一边说话一边往程风已经搭好的粥棚走去。

　　程风看到两人一起过来，作了两个揖，没多问，就继续指挥人把大锅里熬好的粥舀进几个大木桶里。

　　“这就是你创的沿路分食？”萧君白往路上看了一眼，有些人已经安静的把碗拿到了路边。
　　程睦接过舀子，“是张大人抬举我，我倒不知还有这样的名字。”
　　萧君白也拿过一把勺子，一个小厮给他端着桶，与程睦一人一边往前方走。程风看了眼程睦，程睦笑了笑默许。

　　萧君白再不济也是官员家的公子，不像程睦是因命令而来，程风有点惊讶此人的到来。

　　派完粥之后程睦带人来城门口，“这里这些都是不听从安排的流民，你当心些。”程睦先他一步往前走，腰上的剑晃着几道光。

　　一开始流民里面就有不配合的，有跪着喊自家孩子要病死了，不是瘟疫，求能入城治疗；也有手里拿着棍子吓唬门卫了，自家老子死城里了，今天一定要进城；还有一脸凶神恶煞的说自己是来讨工钱的，再不给钱工人们就要活活饿死了。
　　小厮喊了领粥，门前人面面相觑。

　　“这些人多是这几天新来的，户部让他们去流民区呆着，只要出一个患病就老实了。”程睦在原地等着，只有三两人带着孩子过来领饭。

　　“小公子，求你说去说情吧，我家孩子要病死了。”妇人跑过来跪在程睦脚边，看样子不是太落魄的人。

　　“夫人，右相如今都入不了城。”伸手程风给他递来三张围帕，程睦伸手给妇人。

　　妇人哭的嗓子已经哑了，没搭理程睦的围帕，依旧上去拽着程睦的下摆，身旁的孩子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程睦轻轻给小孩搭了个脉，“夫人可以去最近的历城，那边情况还好，久病未医最是容易受瘟疫，耽搁了更加难以保全。”六七岁昏睡的小儿，身上披的衣服搭在地上，已经黑乎乎了。

　　妇人点头，接过围帕又领了粥去一旁喝了。

　　“你还懂得搭脉听诊？”萧君白慢慢走过来，程睦刚松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上来。

　　“我不那么说，她就只能在此地陪着那孩子死去。”顿了顿又补充道，“脉搏很浅，脸上已无血色，在这里待着与等死无异。”

　　程睦如前几日一样在嘈杂的人群外等着派粥，他现在代表的是朝廷。说来可笑，德高望重的人不敢出来，贪生怕死的相互推脱，最后让他这个无名的小儿出来了。

　　天很冷，中午他们在搭的棚子里吃了饭，下午又熬了一些粥，派完了就开始往回走。黑得早，还没到下榻的店，远处的群山已看不清了。

　　“忘了和你说，官员下榻的地方没有空房间了，唯一空着那间就是得了病那家子，你怎么想？”程睦其实故意拖久了一些才问他，一是流民区那边没有可住地方，总不能让萧君白和程风他们挤在一起，二来就算他们没说什么话，他走着走着就觉得再待一会儿，再久一些。

　　没有其他人，甚至没有虫鸟的声音，他们穿过林间小路，往那间有大院子的客栈走去。

　　“我早上来的时候打听过了，附近几家都没有空房了，除非我胆子大住在死过人的房里。”
　　“不是你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这些房里不知道他们碰过什么，可能这场瘟疫之后，这些客栈和棚子，都得一把火烧掉。”程睦低头往前走，路上已经再也看不出影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双手总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萧君白停住了，程睦微微惊讶，以为他不想往前走了。
　　“我能在你那休息吗，再走下去，我回头就晚了。”声音还是哑哑的。

　　程睦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就打算让萧君白在自己那休息的，如今听了这话，却觉得需要好好作答。就好像，他如果把萧君白领回去，也回不了头一样。

　　“你不介意的话，和我挤在一处吧。”他不敢抬头，一路来他都没敢好好看萧君白，与其他人在一道的时候他尚能从余光里偷偷看他，现在却不敢。他怕自己的表情被人察觉，尤其是被萧君白察觉。

　　早上的时候他心里雀跃，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心里被陪伴填得满满，现在两人漫步，他觉得他抬眼就会脸上生热。
　　“那在下就谢过程公子救命之恩。”萧君白退后一步，很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
　　程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哪来什么救不救命的。”

　　“这冰天雪地的，你若不收留我，我只好在大厅里裹着被子过日子了，万一发个热被扔去患病区，小命说不定就难保了。”听得程睦都差点当真了。

　　程睦一挥手招呼萧君白往前走，“我可没那么狠心。”
　　他是不狠心，但是店家挺无情的。“公子啊，我们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床褥了，你瞧那些路上的流民，他们一波波来打听好几次了，不是我不给你们，实在多的那些之前都卖人了。”

　　程睦觉得脚下虚虚的，屋里连炭火都没有，如还没有床铺……几乎在店家说出没有的时候就在脑子里编排好了晚上他扭扭捏捏和萧君白让被子的场景，他喉咙一动，感觉脸上那股热劲已经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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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滴，同床共枕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