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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第三百一十章 ...

  •   出发去岐山前,我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好。天气炎热,哪怕早早起来也流了一身汗,溯儿更甚,我们不得不多带几条汗巾。
      天气冷的时候走去岐山并不觉得艰难,天气热了,哪怕走在有荫蔽的林子里也觉得胸闷乏力。溯儿怕晒太阳,小手不停地往眼前遮,我们只好用了那只更笨重的小推车,这只有遮阳棚,也能放点水和果子,一早起来她没睡够,闹了会儿又睡着了。
      走到半路,还不到有茶楼的地方,方圆几里地都没什么人,夜子郎找了颗老桃树坐下,笑道:
      “歇一会儿吧。”
      我原本就不大愿意回岐山,真是后悔带溯儿出门,现在走得累了,想折回去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夜子郎直拉着我的手坐下,又拍膝盖保证:
      “我背你!”
      话落,他还蹲下来了。
      “算了,你给热死了我还得背你回去呢,多不划算。”
      我道,背上了行囊,溯儿给他推一会儿。
      一到岐山山脚,我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天也黑了,水也喝完了,夜子郎不知道哪来的气力去小铺里斟了一大瓶黑茶来。
      “歇会儿吧,也就山脚到山腰了。”
      他道,山上的雪水化了不少,可是老房子靠近山顶,走上去也要好一会儿。
      “臭狼,你带行囊上去吧,我一会儿就背她上去。”
      语罢,我把溯儿抱到怀里了。车兜里专门给她备的热水只剩两口了,我舀了勺奶粉倒了进去,晃了晃便喂她了,许是这瓶子用了有年头了,保温效果不大好了,不用晾凉溯儿两口就喝完了。
      “别杵着了,快些上去焖点儿面,这两口哪里够她吃的?”
      夜子郎话也不说,站在一旁等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墨迹,干脆抱起溯儿往山上走了。这狼真是让人生气,好面子,又喜欢来这儿,怕自己上去了被人说道。
      “说实话,我宁愿在泽里一天冲三次澡我都不想过来,大老远的走过来纳凉,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岐山这么招你惦记,往后你就住这儿好了。”
      一路颠簸,溯儿实在受不住,抱也不让人抱着,边哭边闹着要回家。夜子郎一看她哭便不敢说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变得爱唠叨起来。我实在很害怕这样的自己,只好耐心哄着溯儿,到了那个我至今还是不愿意回去的家里,一句话都没说过。
      夜子郎仿佛对这里很是熟悉,从窗棂上的石缝里抠出来一把钥匙,进门后忙着擦炕,简单铺了床铺便去灶房了。
      我吃不下饭,堵着一肚子气不知道告诉谁,月前打电话告诉玉儿,他劝我少搭理。可是夜子郎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做什么,自作主张地要陪我回来,想让我和他一样怀念阿爹阿娘。一开始,他只是陪我来祭祀,现在一空下来就想来这儿,采药也就罢了。我越想越觉得脑子像一锅煮了死老鼠一样臭的粥,恶心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溯儿不哭了,抓着我要出去外面走走。
      不过狐王死了,按理说外头应该挂满白幡,得挂到秋天呢。只是如今外头点点翠绿,除了山林深处的雪白,其余的都还和从前一样。狐王终于死了,他死得太晚了,活物被逼走了太多,狐狸呢,也只有狐王本家的和几个长辈还在这儿,岐山是真的人迹罕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就会像秋日的花朵一半凋零。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岐山,本只属于冬天。”
      我默道,溯儿蹲下摸了摸一丛红景天,揪了一片直往嘴里塞了!
      “我的孩儿啊!你是在吃什么啊?”
      溯儿已经不是趴在地上抓鸡屎吃的年纪了,平日也不会这样,我被震惊得不敢碰她,只好在一旁看着她,有的孩子,你一下儿拿走她手里的东西,说不定过二十年她都还想着那个味儿。还好,她只是吃了一片,知道不好吃又吐出来了。
      “爹爹肚肚有说话,不要他说话…”
      溯儿喃喃道,忽然扑过来往我心口撞了撞,我这才听到她肚子叫个不停,也不敢笑她,生怕她又哭。
      “狼亲煮面面呢,不过包包里还有干粮,你吃不吃?”
      我问道,几乎是抱了她一天,不想抱了,看她点头才回屋里掰了一小块瘦肉饼。
      溯儿不太爱吃这些脆生的东西可现在却抓在手里抓得死死的,我还没来得及带她去喝水她就吃了两三口了。
      “看来爹爹真的把你给饿着了,咱以后不折腾了,让狼亲自己来。”
      我还是抱她回屋里了,夜子郎倒了水晾凉,溯儿把手上的渣都吃干净了。我用勺子舀着喂她喝了两口水,面条还要一会儿,看她也累了,我便抱去灶房边给她擦了擦汗,简单换了小衣裳。崽子或许也看得懂大人在想什么,夜子郎喊她她也一样不惜得回应,自顾自地晃悠着小脚,知道要睡觉了就伸手把两只小布鞋拽下去了。
      “好了好了,咱们不穿这破鞋了。”
      我道,一卷起她的裤腿才看到脚脖子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起了红疹。她不让人碰,狂踢着腿。夜子郎听到动静便过来了,着急地拿出来青草膏往她脚上抹。她一闻那个味道哭得更厉害,又害怕,一爪子抓在夜子郎脸上顺间抓出来四条淡淡的红印子。
      溯儿平日要这样抓人我一定好好教她,可她现在跟着我们折腾成这样,我实在不舍得,只好抱起来摇摇晃晃装疯卖傻地哄着,人还没三岁我就带得快疯了。上一个是宝儿,说起来,玉儿是最好带的,因为他是最没精气神的,只要吃得下睡得着就好,那时候,我们也不会想着要他做什么,他是胎里带的弱症,总被人说是狼大夫生了个药罐子。三岁时跑跑跳跳地很快,一个人在院子里逮着什么吃什么,饿了吃吃了睡,睡醒了就回家找我们,我们要还忙着他就自己玩儿会儿,懂事得不像个孩子。夜子郎曾经说过一句很难听的话,说玉儿没有狼性,像被驯化了的狼,说他是狗崽子。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他也是明里暗里地觉得是我不好?
      不过谁会在乎,夜子郎也只是夜子郎,在玉儿眼里什么也不是。
      安抚好溯儿,夜子郎将她抱到车里了。来的时候带了一些肉干和包菜干,夜子郎就抓了些和面条煮了,我饿极了,捧了碗面在溯儿边上吃。她一个劲儿地伸手要抓我的面,夜子郎直开口骂人:
      “岐儿,你太坏了,你就给她吃一口怎么了?”
      我还没逗够溯儿呢,夜子郎忙得端了半碗在一旁喂她。
      “爹爹,鹅不要菜菜不吃菜菜!”
      这一口还没吃呢,溯儿就开始拍着小桌板挑食。那菜新鲜煮了是青绿色的,晒干了煮和面条的色儿一模一样,怎么挑?
      “好了,这个不是菜菜,全部是面面的,吃饱了狼亲带你去玩儿。”
      …夜子郎耐心挑了一勺没菜的,喂了一口,溯儿嚼都没嚼就吐到小板儿上了。
      “奶,奶,不要面面”
      我忙躲开了,夜子郎扒拉干净小碗里的面也忙去烧水了,直道:
      “爱吃不吃,显着你了。下个月不买奶粉了。岐儿,你听到没,把她送隔壁院儿和狗一块儿呆着去。”
      夜子郎弯着腰抱怨了几句,溯儿听不懂别的,就听懂了奶粉。我刚吃了一碗面,哪儿来的功夫伺候她喝奶,巴不得多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可这崽儿说什么也要黏到我身上,拽着我胳膊直往桌边走。
      “爹爹,喝??,小鹅喝??。”
      夜子郎嘴上说着不给吃,手上却拿着两只碗左右倒来倒去地给她晾水,好一会儿终于把奶冲好了。
      “拿去,自己喝,不抱。”
      夜子郎说道,只把奶瓶递给她了。她饿了半天面也不吃能烦死个人,我还是心疼的,将她抱起来了。
      “别抱她,咱们一块儿泡个澡。”
      夜子郎笑着,走过来要把她抱下来,她不肯,一个劲儿地拍他的手,气力也没收着,夜子郎手背都红了才拿起棍子。
      “溯儿,你怎么能打人呢?”
      这崽儿近来总是这样,我也着急了,掰开她的手心打了两下。溯儿咬着奶瓶,哭也不敢哭得大声,眼泪汪汪地盯着我看,不敢相信我会打她。
      “你听得懂是不是?你要是听懂了就去亲亲你狼亲的手背,去给他道歉!”
      我道,懒得再打了。我们狐族的崽子比人族的长得快些,更早慧,她果真趴到夜子郎手上了,哭着要他抱抱。
      “岐儿…她真的能听懂…这…”
      夜子郎十分惊讶,见她这样懂事自然是欣喜盖过了生气。
      “溯儿可不是怪胎,说话走路都比我儿时早多了,我小的时候,有好多和我一样的肉胎崽子都被埋到雪山里了,他们都嫌弃生了肉胎丢人,不公不母的,都怎么想的,小小的崽儿一生出来…就被当做祭品埋到山顶的…”
      我说,抱起溯儿回屋,夜子郎跟在后头,问得小声:
      “你爹娘真奇怪,大家都不要这种崽儿,他们嫌弃你还藏着掖着养你…你不会是他们捡来的吧…,岐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冥冥之中的安排一般,我记得你被神山留过一千寿数…”
      夜子郎问得我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努力平复了心情,笑道:
      “两回事儿,他们是一窝的亲兄妹,就是有了我才分窝出来的。不说这些了,过去的事,也不必要再提了,一千?或许是前世,反正比不过你。”
      正到房门边,我一脚抬起要跨过门槛,夜子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十分严肃的说起来:
      “岐儿不喜欢回来,那以后我们就不回来,岐儿要是不喜欢,我也不回古疆了,巽风泽就是咱们永生永世的家!”
      “真的啊?我不用跟你去古疆了?太好了太好了,那么远,我也不是不爱去,就是这腿跑不动,你自己回去吧,回来带点儿奶糕,我爱吃甜香甜香的,那个牛肉干,宝儿爱吃。”
      我道,看他呆呆地点了点头更高兴了。
      “走吧,拿个小毯子,咱们去那个小桌台上躺着,外头可凉快了。”
      我抱起溯儿出来了,夜子郎手里拿着浅粉色的小绒毯,我回头看他,他也抬头看我一眼,垂眸微微笑道:
      “小的时候,我也喜欢拽着你爬到高处上看星星。”
      听他这话,我的脑子忽然一愣,脑海里忽然浮起来一些许多年前的事情,久到,我觉得比我的命还长那么久。
      我抱着溯儿坐在石板上,也不顾夜子郎还在一旁站着,只静静地陈述起来:
      “狐狸,你为什么不玩儿沙子啊?咱们丢得那么开心,你不和我一块玩儿了,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我笑,夜子郎轻靠在我身后,也在轻声笑着,又开始解释:
      “岐儿,你别笑我,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你离开,你一走我就得被关在药房里记一天药名儿,娘亲说你乖巧懂事,让我和你学着点儿。”
      我想起身边的当了娘的人,想了想我娘和他娘,越想越觉得好笑。
      “是不是大家都这样儿,更喜欢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下辈子我去做你娘的儿子好不好?”
      “当然好了,你若投生在好人家,我在这里也会觉得欣慰。”
      他叹了口气,随后也扫了扫板上的灰坐了下来,不知怎地忽然将溯儿抱到了怀里亲昵,明明在逗她开心,自己却落了泪。
      我想开口安慰,还没说出第一个字便闭嘴了,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抬头拍一拍他的背。他肯定是想娘亲了,我怎么能忘了呢,夜子郎活了这么久,恐怕已经忘了母亲的面容了,我真不该提起儿时的事。
      “岐儿,我没有下辈子了,我已经答应神山永远留在巽风泽,或许百年后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你撒手人寰,孩子们白发苍苍,我却一点儿也没变…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一想到不能陪你…想着,趁着年轻,多陪你出泽走走,只怕不能成全你爱游山玩水…”
      夜子郎伤心得突然,这是在屋外头,他哭得大声,而我的脑子还在分解他方才说的每句话,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十分痛苦。我知道,他活这么久也只想守着巽风泽,可此刻我真希望他能自私一回。谁也没从轮回里回来过,不入轮回,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儿?说起来,我还没有经历过夜子郎的‘死亡’,只是从他的话中听过,他的死亡,是如蜉蝣一般,晨曦时便重生了。只要有守灵人在,他便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臭狼,当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时候,我很高兴,至少我不在了,崽子还有家能回来。我不知道,一个人、一只狼犬,它不经历死亡,它一直在这世间活着,看着旁人来了又走,它会有多痛苦…”
      我的眼眶霎时湿润了,雨滴一样落到夜子郎的胳膊肘上,不知道是不是砸疼了他,他竟然张着嘴哭个不停。
      太丢人了,擦了擦自己的泪,我忙往他嘴里塞了半个拳头,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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