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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第二百八十九章 ...

  •   夜子郎许是照顾溯儿累了,就这么半靠着枕头睡了过去。他那张亲切而又偶尔让人觉得明艳的脸,此刻在我眼里竟然很陌生。只要我还住在这里,他那张脸就会一刻不停地提醒我,岐山的所有风波因他而起,而他这个始作俑者,不仅会是这代岐王,就连上任岐王也可能是他的同僚。命运无法左右他的人生一星半点,但同样无法阻止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这一次我不会再选择离开了,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留下来。风平浪静后我想多为溯儿攒一些银两,不管她想做什么,她能不能接受我们的过去,至少她还有选择的机会。选择或许不多,但这是我能给她的唯二的东西,还有一样,我和夜子郎无条件无期限的疼爱和保护。
      我只是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无能,困顿其中无法自救的狐狸会放弃许多,会珍藏许多。比如记忆,比如夜子郎。
      查出真相不是打草惊蛇,疑心也无需冷眼相待,我也早不是生个气就甩脸子的年纪了,从年三十晚到初三晚,我在夜子郎面前仍是平常模样,他想要我做什么我便作什么,无有不从。实在他也照顾溯儿很辛苦,每夜都睡得死沉。
      他这个人最爱往杂物间扔一些不要紧的闲东西,什么塑料罐子,玉儿不要的键盘等等。每夜他休息后我便悄悄地去里头找些线索,由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地面宽阔不少。是夜,我开着手电往地上一瞧,仿佛地砖不太对。家里只有厅堂是很光面的土水泥地,其余全铺的六角红砖,是极为细腻的红陶烧制的,倘若不是气温冷暖差距太大是不会裂开的,但是脚下这一块却整整齐齐地六条边都不太贴合。
      边上没别的,只有一块小楔子在门边躺着,用它伸进裂缝,第一眼是一块透明的琉璃板,更深处果然是蛊虫缸子。虫子密密麻麻地养在一个大琉璃缸子里,一定是他建这房子时就埋进去的。除了这个,我也再难找出来什么,只怕他会醒来,忙将地上痕迹复原,正起身要回屋的时候,抬头便见到了面色沉重的站在门外的夜子郎。
      “不说话吗?不说话…我就当岐儿什么也没想。”
      那一刻,他像正在斥责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般将我扯回了房里。我仍旧沉默,心想不管如何都不能再冲动了,虽然我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臭狼也是真的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他像鬼一样,冷不丁就出现在人身后,叫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岐儿,我方才拽疼你了,不生气吗?”
      他作茧自缚,像是不打算休息了,在我摇了摇头后,他仍然说道:
      “可是我拽疼你了,不说话就是生气,我给你道歉。”
      “不用。”
      我依旧摇摇头,接着便躺下了。良久后,臭狼才发着抖上床,一盖上被子便开始似有似无地轻笑着,见我不理会便叹了口气:
      “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要把蛊虫养在家里?还是想问,我一个古疆人为什么要答应神山留下来?我告诉你好不好,岐儿,真相和你现在猜想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一直都在怀疑我,比如…真正的夜子郎早死在了四十年前,现在的我不过是替身,还是狐王…”
      “什么…?”我诧异道。
      那一刻,我的脑堪比遭了雷击!极度错乱的思绪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球,平均一秒不知道几下的速度,我的眼珠子已经转动得不能再转动了,最后瘫坐在地上,就连眼皮也不能再动了。
      “岐儿我逗你玩的岐儿,你怎么能这么好骗?你打我吧,痛痛快…”
      未等他说完话我便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太重,要是打在脸上该不好看了,所以这巴掌,只能打在他心口。
      “地上冷得很,先起来再打。”
      几番周折,我已经看不清眼前这张脸了,尽管他的手一如往常温热。我仍相信夜子郎,只是那句玩笑话的杀伤力太大,足以让我用几秒的时间来回顾前后几十年,足以让我信以为真。
      夜子郎牵不起来我,是溯儿醒了,顺着床尾爬下来哄我的。她穿着已经有些短了的小熊睡衣,瘪着嘴巴将我的手扯了起来。她有狼亲疼她,多幸福啊。我在想,我一定要定了心和夜子郎过下去,不仅仅只是给溯儿一个热闹的家那样简单。
      “狼亲!坏人!不可以吃饭。”
      小小的狐狸,她还不到两周岁,她是怎么做到每次一开口都让人觉得好有趣的,她屁颠屁颠地扯着我要回被窝,学着大人骂骂咧咧的样子让我们不约而同地看笑了。
      “岐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真的…”
      夜子郎说着,不禁落泪了,我也不住地将溯儿抱到怀中爱抚,她的两条小辫子晃着,像两朵炸开的喇叭花一样,像她狼亲的尾巴花一样。
      “玉儿小时候爱跟着你,知道岐儿你身子没好全,就说,狼爹呀,玉儿要一起去收药,狐狸才能陪我玩…岐儿你不知道,玉儿真的很偏心的,每次问他地瓜分谁吃他都说给狐狸…”
      我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是多温馨的时候呢,开口便讥讽他:
      “你是狐王,臭狼的事你怎么知道?”
      想不到夜子郎也生气,当着溯儿的面就怄起气来。
      “溯儿,你爹爹骂我了。”
      我也不想太过分,只是随口一句别理他,溯儿就真的自己爬到了里面去,许是饿了,不一会儿又灰头土脸地爬回来找他要奶喝。
      孩子到了困劲儿就只知道哭,我不想让她吃夜奶,一时半会儿要戒她狼亲也不让,霜冻的夜他硬是爬起来给她冲奶了。更让人头疼的是,溯儿现在不好抱了,给她奶瓶拿也不好好拿,吃着吃着有时候就甩起来,弄得被单一股膻味儿。房间里的玩具每天都要收,不然就被她拿去喂奶喝了,弄得玩具全是奶粉味儿。
      这回她不甩奶瓶了,吃了没两口就不吃了,只咬着奶嘴。这样下去门牙那块肯定会深覆合的,书上也说这样会蛀牙的。我也没法儿了,拧开奶瓶就要往嘴里灌。她一看,求我肯定是没戏了,揉着自己的头,忽然去拍了拍夜子郎的脸:
      “狼亲,肚子饿,饿饿。”
      他这次终于狠了狠心,绷着脸吼了句:
      “你以后还玩不玩了?”
      随后,这狼竟将她抱走了,又朝我劝道:
      “岐儿你喝了吧,以后晚上不给吃了,再吃要蛀牙的。”
      我忙走到边上喝了,溯儿被他捂着眼睛,可是不一会儿这鬼精灵便看到了奶瓶,奶瓶空了,她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下一刻便四仰八叉地躺在褥子上哭得像是受了多大欺负似的,小小的人,难过得谁也不让抱,两只脚不停地踢着床板,手也乱锤乱打,前几次我们都心软下来了,没舍得让她哭得这么厉害,这回不拦着是横了心要她戒掉,可是一听她把嗓子都哭哑了,臭狼就又想马上抱起来她,一边哄一边喂,‘小鹅不哭了,狼亲给你泡一锅,咱们泡一大锅喝’………
      “爹爹,爹爹,怎么了?”
      这边正要抱她起来,那边玉儿就敲门进来了,也是刚要睡着被溯儿吵醒了,不如白天有耐性,直把桌头的奶粉和奶瓶都拿出去了。原以为她能被吓住,谁知道这崽子擦擦泪就要爬下床去追她的奶粉,臭狼哭着说:
      “算了算了,玉儿你上楼吧,一会儿她就安静了。”
      玉儿也是累了,懒得再和我们说话,可偏偏带上门时又冷嘲热讽:
      “就惯着吧,挣钱全给吃夜奶了,吃到八十岁再戒也不迟啊。”
      这话霎时把臭狼气得眼眶湿红,溯儿见他难受总算安静了,他哭得吓人,溯儿也不敢有动静。我也想不到别的安慰的办法,只道:
      “咱就当他是捡来的,不生气。”
      臭狼猛地点头,忽又颤颤巍巍地扶住我的双臂问道:
      “岐儿,你知道吗?你能明白吗?玉儿在针对我!我不是胡说八道!我是说真的,我隐约觉得玉儿…算了,我说得再多岐儿也不明白的,算了,算了。”
      他忽地垂丧着肩坐下了,溯儿在他手边假吮着,还不彻底安静下来,臭狼也的确惯坏了她,让她吮着自己的睡着,等他被疼醒胸口处的白缎子衣料都渗出来一片红了…
      “活该,这么小的崽儿打不得骂不得,我怎么纠正她?”
      我道,被他那曲着脖子的蠢样儿气得不行。溯儿啊,你睡得很香,狼亲可是疼得不敢翻身。
      “拿棉花擦擦就成。”
      他道,还真要爬起来拿棉花,我看不下去了,忙跑去拿了棉花和纱布。夜子郎疼得有些发虚,敷了止血散后就不说话了,敢情我什么也没问到,反而为了他快烂了的□头担心,我没被剪掉过,也没被溯儿咬烂过,不知道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人不只有两个□头,掉了一个还会再长出来,我不希望这是真的,有一就有二,臭狼还是会惯着她,为了大家都能好好休息,臭狼可以在大冷天的半夜爬起来给她泡奶,熬她最爱吃的小米糊糊。先前我也是如此,结果发现玉儿不需要,溯儿只喜欢我喂她吃。
      “岐山几大宗门的斗争,我从未掺手。可是岐儿,你知道…当年是谁伤了你?是狐王,这个畜生!他折磨你的身子!是他一手做的,否则岐山也不会那么不待见肉胎,如果不是他,你会活得很好,你可以不需要我来救,若不出错,你也会在岐山好好地活下去,自由自在地,什么都不需要,包括我。”
      臭狼慢说着,闭着眼却还是一下子就牵紧了我的手。我怎么能相信呢?我的囊袋里…曾经有过狐王的崽儿?就是因为那次的伤才让玉儿一出生就受尽折磨的?仇恨就是这样的,越是追本溯源就越是痛苦。
      “一个人得有多傻才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人,一个人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傻到把一辈子都交托给另外一个人身上。岐儿,你能明白吗?你赢了这些年,我却也没输,我把我这辈子都堵上了,堵你早晚有一天会面对自己的心。人都说我笨,怎么三两个月就用女儿留住人家了。岐儿,你知道吗?我都对外说,咱们的岁数不会再有崽儿了,结果他们都安静了,咱们好好顾着小的。”
      这夜,臭狼压根儿没好好地睡过觉,他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冷的时候就掀开被子哈气儿,冷的时候就挪过来含一含我的耳朵。
      “岐儿,你知道吗?我娘和我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像你一样老是哭,会讨不到老婆。可是我觉得这样说不对,像你一样多好,讨人疼。”
      听他讲他娘,我也想起来我娘,只顾着说自己的了。
      “你爹娘是真疼你啊,你哭了你娘还会哄你的。我是一生下来爹娘就嫌弃我的,他们现在要是活着也不会来找我。还是梦里的阿娘对岐儿最好,就像臭狼对两个崽子一样好。可惜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慢慢的,我好像谁都不喜欢了,我也不喜欢自己,别人也不喜欢这样一只狐狸,直到有了玉儿我才想到…你会不会是喜欢我,他们说喜欢一个人会和这个人结亲,会欢欢喜喜地把亲朋都请到一块儿喝酒。在巽风泽的狐亲很多,他们担心我受你的欺负,刚来的时候都住山洞里,大家慢慢熟悉了才好的。臭狼,往后如果我比你走得早,你一定要替我多照拂他们,大多和我一样,都是肉胎。”
      “等溯儿长大一些咱们去抱一只来养,岐儿就当作是儿时的自己,咱们好好养大他们,那些不堪…不能再在崽儿身上重演了。”
      我笑,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恨得麻木。生来活在桎梏里,死后说不定要埋在臭狼的心里,真不知道命运有多残忍,捉弄一个没胆量离开又不甘心留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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