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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

  •   躺下没多久手机便响了起来,是玉儿的电话,也只有玉儿的电话。

      “阿爷接电话了宝儿,你快和他说话吧。”玉儿焦急的催促伴着宝儿的哭声,我听得心神霎时都分散了,臭狼忙拿过了手机,笑着逗她,故意似地,生怕她哭得不够大声。

      “哦,是宝儿呦,宝儿爱哭哦,哈哈哈!”这厮让那头宝儿哭得更厉害,我只得接了过来,冷静了下儿才小心问道:“宝儿,你怎么哭了?阿爷在,你和阿爷说说。”

      “唔!阿爷…呜呜…”宝儿边哭边说着,山里信号太差我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好在不一会玉儿便回了话。

      “放学一回来找不到爹爹就哭了,我同她说你回去了就哭到现在,闹着要找你…”话音未落宝儿又咳了几声,后缓了缓才回道:

      “阿爷…为什么回家…”宝儿边说边咳,玉儿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骂了她一句,随后便匆匆同我讲:

      “爹,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宝儿哭得吐东西了,我一会儿再打给你。”话音未落手机便没了声。

      “宝儿在外头不好吗?怎么每回打电话来不是受了凉就是吐?”臭狼边拆着我的发冠边问。

      “一个月才来几次电话?”我不禁反问他,心想没事儿玉儿怎么会回答电话来呢?这孩子最不喜欢麻烦人。

      臭狼听了我的话没再问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枕边的手机,一会儿摸摸一会儿又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他大抵是在担心宝儿,我便拿过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好在玉儿说孩子已经没事儿了,给她缩短了半个小时的练琴时间,正在练琴。

      行了半天的路,这一日下来也太倦乏。我本不愿意这般为旁人担忧,殊不知哪怕玉儿真正成家后这样那样的问题也还是会随着跟来。那夜之事臭狼知道了又会如何?宝儿呢,宝儿该怎么办?她若是明白我与玉儿之间的牵连,会不会霎时也不喜欢我这个阿爷了?

      臭狼已经睡下,也好。为他掩被罢,拿起手机轻着薄衫往故处走。

      途经琰子与那先生的小家,窗下还亮着,时不时也有欢笑。这于我或是臭狼来说都是种安慰,琰子怎么老成也还是我们的小辈,臭狼也算对他家叔公有个交代了。还有个琰子阿妹,虽已去了,可此时巽风泽里也不会有她一缕孤魂。

      巽风泽是没有电的,便也没有路灯。途中小道幽暗,月又西沉。我只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不住感叹:“哈!原来这就是高科技,既然有这么些个好东西,□□为何又固步自封呢?”

      这夜,想着太多人事想得意乱心烦,打开那把生了锈的锁时心里才安静些,不至于在这无人之处大肆喧闹。
      也不是没回来过,只是总不如在药铺里,天天都有人打理。家中的几处木桩椅子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前堂的药柜搬走了,地上空得只剩几只破了的竹篮。大座上也只余一张落了灰的虎皮毯子,空荡荡的,玉儿也不再坐在那里了。

      快意往前走去,好在我的眼睛还没花,底下的案头和纸笔都还在!将案桌挪至座心,铺好纸笔,免不了要胡乱写几句。我最失意便是落笔写不出一阙自以为顺意的诗或词,便也偷懒似地草草写下:

      “六日去故处,路上青尘染水污。便使那土沾湿衣裤…”凝了会儿笔,便又写出几个又丑又洇墨的字:“罢罢了,回去丢给臭狼洗。”

      家中实在不会有什么贵客到来,我便也不收起纸笔,起身便向里屋走去。里屋是真正的大山石凿出来的,除了头顶一处开了洞作天窗,其余没有一丝露处,很暖和。

      被褥已经收起来了,床底只有几层蒲草扎的垫子。扔下两床褥子倒也方便,一件作底,一件作盖。这些个床件我同臭狼实在用了太久,被窝里是经年来任你怎么洗也洗不去的味道。不臭不香,也就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常人进了屋或许闻不到什么,可我闻到的却都是自己与臭狼身上的味儿。

      “怎么突然就想回来了?”我不禁逼问自己,心觉自己再笨再不懂得也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我知道,我不是那样愚钝的人的,至少在世俗中,在药铺里,我也不会算错药账的,不会让人少喝杯茶。可为何到了这儿便不懂得自己与臭狼了?

      有些事儿需要追根溯源,故我决意要从出生开始想,一直想到我安心入眠。

      幼时同狐王浅谈过几番,他说岐山一脉最早还是由天山那儿的祖辈传过来的,只是年代久远,先祖既在岐山扎了根便也不回去了。就如同臭狼这般,不是不愿回去,是路途实在遥远。我们这些畜牲走不得人走的路。山林又里常有打猎的挖坑布网,若是不走运碰上了便是在劫难逃了。故,阿娘在时也常嘱托:‘岐儿,咱不往外走。’

      自然了,早先也有不怕死的出去了咬死了人扯下人皮给自己缝上,剩个没皮没头的红血裸肉叼回来给窝里的分着吃。人皮缝在它们身上久了便也脱不下来了,渐渐地直起腰板,将自己活成了人。

      古有天下六合,氏族与天下的牵连不断,氏族内的战争其实也一刻不断。氏族越大矛盾与分歧越多,小的自然矛盾越小,说白了是经不起争战的。就说岐山,原本也不全是人在的。人畜平和相处原是种福气,可狐王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统治让族亲自相残杀。盲目随从的人暂不说它们如何的作恶多端,忆起只是满目血泊,觉得它们傻。

      岐山历了这番争战后余下的人畜不多,原有千万数的人畜如今只余小百了,六氏族,元、嗜、岐、鬼、狐、狲的后代也寥寥无几。那年元、岐、狐自成一派,嗜、鬼、狲为一派。嗜氏带头打得西山(也就是元、岐、狐所在之地),谁也没想到元门之中出了狐王。一切都在它计划之中,很快地,东山与西山死了太多人畜,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岐山山脚都是血河。若是缝上大旱,想必整座岐山都要成了臭尸山了罢?

      自古败者多俘,我与族亲也不例外地被狐王部下追杀。那时只觉是狐王自己害怕来日被仇家报复,却没想到追杀我们的到底是哪一氏族的手下。元门中人总不会有旁的叛徒,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心惊,乃至于只顾着逃命了。

      至巽风泽也是后来的事,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与狐王交手时它为何会说不愿害我。虽隐隐地觉得这背后有些别的因由,可想起爹娘还是令我恨他,这么一恨恨了百载春秋。

      如果可以,我愿将儿时许多事都忘了。

      族亲有老有幼,我受不得侮辱,到了巽风泽便做了死的打算,谁知我与族亲都被臭狼救了起来呢?原来这儿的畜牲也有人性,也不是看着比自己弱小的就会吃的。后来我问臭狼,臭狼说他们都有‘心镜’。

      那年遇难正逢臭狼整顿改造巽风泽的村落与主街,他常常督工送药回来还要照顾我与几只小族亲。家中没那么多休息的地儿他便安排人将老的接去地街住下静养,留我们十几只在他家中。

      小族亲太小,本应还在窝里的。医者仁心,臭狼可怜他们便将自己的屋头也让了出来。我昏厥几日,都是听小辈说起才知道。这个人太好,好到我不知怎么还他的情。好在那时身上带了些碎银,又找族亲凑了凑硬是把药钱给了他。可那时怎么想得到自己这辈子都会在巽风泽管他的人情,我的子郎嘴上说不用还他的人情,听了我要走的话却还是悄悄地跑去院子里哭。和鸭子说他多委屈,和老鸡说他多舍不得。这样的臭狼怎么不可爱、怎么能不让人敬重呢?

      哈,这个人颇有趣的,那时总是大汗淋漓回来还能静下心泡杯茶喝。主街与几处村落修整好后我与族亲便也好的差不多了。正是夏夜,我与他树下对弈谈及离泽事宜,谁知他却久久不愿落子,也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说句老实的,那时与族亲已经商量好了想再杀回去,使得狐王措手不及。可在巽风泽却出了差错,臭狼说他们的伤都还没好,若是出去了定是死路一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不愿意放人。

      臭狼说他没有家人,很舍不得我和那群小狐狸。我说狐狸会认主的,让他随意抱一只养去,我实在不敢再在巽风泽住下去。他赌气喝了一坛酒,问我能不能和他拜个把子,做兄弟。

      “我爹娘才去不久,子郎不用避讳吗?”我说。

      当时我绝不是嘴坏,只是就事论事。可臭狼喝了酒什么也不管,拉着我便说要拜个把子,抱着几只才睁眼的狐狸拉扯着我的手腕便往桃树下走。我不太明白为何要在桃树下拜把子的,心想他喝醉便也随他。

      “哈!你看,这样对着桃树拜几拜也就是了,现在我们和这群小崽子就都是没爹没娘的兄弟了。”

      “是啊…”我不禁大哭起来。我没有家了,这场血战后岐山的许多孩子也和我一样没了爹娘,没了家。彼时抱着小辈们与臭狼相拥着哭了许久,仿佛彼此都是无处可归之人。

      臭狼是很容易冷静下来的一个人,擦擦泪后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了。但当时我们大抵都觉得几十个日夜相处下来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也不是端茶倒水的,和爹娘彼此的谦让很不一样。我的脾气很大,哪怕是寄人篱下也会有不痛快便发作的时候,臭狼也不厌恶我,只是告诉我要静心才能好好把病养好。所以,说定了,让我别走。他答应我有朝一日定陪我回去报仇,我欠他的人情未还,便也耽搁了下来。

      偶尔想起爹娘心里总会撕裂地疼,我问他如何才能静心,如何才能将满腔恨意放逐水东流。臭狼也不说别的,只教我认字儿。不是浅识,他要我深读,一篇文章若是吃不透便不许放下书。他很好,也不曾刁难笑话过我,每一篇给我看的文章都通俗易懂的,实在不懂他也能解释出来,让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经书,道书,药书,文书等等。只是至今不知把书读到哪里去了。闲时说起这事儿臭狼也只是说:“岐儿嫌我教的不好记不住?大不了再教一回。”我知道自己记性差,便也不谈这事儿了,有时候看着看着能记得住其中的道理,实不必字字句句都记得一清二楚。

      光看书也静不了心的,于是臭狼也教我别的。如:北琶和五弦琴、下石子棋、唱诗、作画、品酒喝茶、种花种菜等等等等。我学得不精,可烦燥时提提笔或是摸摸花草也就过去了。

      我想臭狼确是烦恼太多,所以人生八雅中最爱酒。可勤酒伤肝,我不愿意他…我仿佛找到了答案,是回泽的答案,而不是回家的答案。

      那么只有继续回想了。

      “你看,你怎么又输了?来来来,罚你再喝一杯!”树下,臭狼的笑声放肆得想让人打他。满盘黑白分明的棋子落在我眼里我却不知怎么行棋。你看这个白子一会儿在外头,一会儿又被黑子围困得严严实实,找不出一丁点儿出路。

      “落了个满盘皆输,真是好没意思,我还是直接喝的好…”我知道自己耍赖了,便也一口干了酒。臭狼那会儿的酒量还没那么好,喝了半斤也差不多是两眼昏花了。他醉了后总闹着要回窝里,也不能好好走进去,得让人背着。他总是在我肩上趴一会儿才睡得过去。后来我问他这是什么喜好,他说儿时他爹就喜欢那样背着他,满院跑,他娘就追在后面骂得父子俩跑得不见踪影,一支芦花干枝扫帚总是打得散架。我又问臭狼,问他爹怎么跟小孩儿一样,臭狼说他爹十四岁就有他了,娘是叔叔家的大女儿。我说你我这是相反的,我阿娘十二岁就有我了。臭狼说不一样,不能这么算的,怎么有人十二岁就有崽儿了?我说我可没胡诌,我阿娘生我时很小,阿爹说她还是条小母狐狸,他们是一窝儿出来的。

      臭狼又问:“你爹娘这么小就有你了,你怎么还没成亲?”我听了不住地问他:“成亲好玩儿吗?我娘说了,让我在地里刨洞就行了,不用成亲。”他听不出来其中的隐情,便又问:“怎么会有娘亲不让崽子成家的?是不是同窝生出的你真比别人缺根筋!”

      话音甫落,手里的白子已经被我捏得沁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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