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封遗书》扇书生

7、初始值异常

　　那是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感觉，褚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

　　庞大的、发育未成形的畸形胎儿如鲸鱼跃出，旋即在湖面上溅起滔天黏腻的血肉巨浪。褚珏动弹不得，避无可避地被沾了一身一脸，嫌恶地微微合眼。

　　一双血迹斑斑手附上他的眼睛，“要看啊，老师。”

　　那声音略显沙哑，混合着褚珏蜂鸣般的耳鸣声，“为什么不看呢，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老师。”

　　“……那我算什么呢，老师。”

　　褚珏眼眶微微发涩，心底有个声音不受控制地浮上来，和那个声音响在一处。失重感传来，褚珏在耳鸣声中睁眼，脖颈后尚有濡湿的错觉。而耳边那声音随着梦中紧紧扼住他喉咙的手在他耳边阴魂不散：

　　“我是灰尘、我是垫脚石。

　　“我是npc，我是原住民，是任务对象。

　　“我是……什么呢？”

　　“……”

　　“……”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窗玻璃上因着有人活动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黄石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房间里的物品，只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然而这见鬼的天气并不是最糟糕的。

　　他向来不大喜欢雨天。这种天气总是很潮湿、阴冷，布料吸饱了水分，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上。他以前很少会选择这种天气执行任务，但他显然没有什么挑拣的资格。进入副本已有五天，黄石也算是适应了副本环境——包括技能和道具被尽数屏蔽。

　　“诶，严姐，”黄石眼见戴了弹力橡胶手套的严妍从他旁边经过，赶忙低声叫住了她，“严姐，我听说你今天做早饭的时候烫到手了，没事吧？”

　　“还说呢，”严妍抱怨道，“我之前就煮过方便面，领班张嘴就让我炸油条，要不是初始设定的技能保护撑着，我差点就凉了呀。好在伤得不重。”

　　她咂咂嘴， “这要是真因为这个挂了，将来人家一说，啊，那个严妍，还考三部呢，考核副本因为不会炸油条挂了——靠，想想都自闭，我非得死了都尬活过来。”

　　“噗，那还真是挺社死的，唔，”黄石被严妍的话逗笑了， “手呢？严姐你手烫得严不严重？”

　　严妍把带着胶皮手套的手在黄石眼前极快地晃了晃，又扭了扭手腕：“还好，只要没破坏初始值，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了，这个。”黄石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抹，从口袋里掏出一管烫伤膏，“这是听说你烫了手之后我特地找人要的，你涂一点，虽说副本世界受伤不会带出去，但好歹能少疼一点。”

　　“呦，这么细心呢，”严妍接过药膏，在手里抛了抛，“谢了啊。”

　　严妍将药膏放进口袋转身走开，黄石脸上担忧的神色却并没有减少。方才严妍接药膏的时候，他眼尖地注意到严妍手背的部分的手套下有一层颜色较深的阴影，那是手套里的液体黏连着皮肉和手套的橡胶材质造成的。且不说严妍的烫伤是不是真的如同她所说的并不严重，就单是烫伤之后还戴着这样材质的手套，恐怕严妍就好受不到哪去。

　　“靠，这帮NPC是知道我们是临时工还是怎么的，这是把人当畜生用啊。”黄石嘴里念念叨叨地骂了一句，继续干活去了。

　　“……”

　　“……”

　　“……”

　　接下来的几天没再发生什么异常。也许是外挂依赖性较强的几个新人已经被淘汰，留下来的人只能被迫适应环境的缘故，莫里斯并没有再接收到新人被强制登出的系统消息。女主人这次的假期似乎很长，褚珏陪同裴缺吃饭时几次听男主人在餐桌上提及一家人出行度假的计划，但都被女主人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听见这话的时候褚珏正看着裴缺用卡通猫形状的儿童勺一口一口认真吃着碗里的食物——仿佛不经意地胡萝卜片从往里拨出去，假装是他不小心掉出来的。

　　似乎为了表示一视同仁，男主人也让李粒坐上了主厅的餐桌，只不过安排在了最末位的位置，女主人似乎不大赞同这个做法，但也没有说什么。李粒自己似乎也觉得尴尬，自从裴缺过敏那件事之后褚珏就很少听她说过话了。她的存在感被自己极力降低，仿佛只是别墅里新来的一道影子。一切都很顺利，除了……

　　裴缺似乎对萧圆圆隐隐有敌意。

　　雨过天晴。

　　萧圆圆看着褚珏握着小孩的手教他画画，心里简直哔了狗。因为某种原因，萧圆圆总是对情绪有种极敏感的直觉，她隐隐觉察这个倒霉孩子对他的家庭教师简直有种病态的独占欲。一旦褚珏不经意间触碰了她或者表扬，非要找个由头非哭即闹上一大通不可。她也把这件事和褚珏说了，但褚珏似乎只当这是小孩子的耍脾气，并不当回事……萧圆圆心里抱怨着，心底却隐隐有什么浮了上来。

　　——不对！

　　她机械地转回头望着正神情温柔一笔一画地画着草地的褚珏和小鬼。褚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和她讨论过副本通关的相关讯息了——即便她主动提起，这人也只一副倦怠的模样一言不发，萧圆圆先前只觉得他是累了，现在想来褚珏这幅全然沉浸入初始值得模样……

　　长时间睁开的眼球表面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泪水，眼前景物微微模糊。惊惧间萧圆圆仿佛看见一双规则无形的手蒙住了端坐在写生架人的耳目，神明混乱的手指点在了那人头顶。

　　——砰！

　　萧圆圆撞倒了自己的写生架，儿童专用无毒颜料打翻在裙摆上。而面前原本坐在一起画画的二人整齐地回过头来，简直——

　　简直就像同一遥控器操纵下的两台低等机器。

　　一道冷意从脊椎窜上来，迅速占据了她的全部神经。萧圆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揪住自己的头发在心底无声地崩溃尖叫起来。

　　疯了！疯了！

　　“……”

　　——疯了！全都疯了！

　　黄石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

　　短发女人在杂物间跪伏着寻找着她丢失的东西。地面上满是碎瓷片，将女人的膝盖割得鲜血横流，她却只专注地寻找着，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严姐，严姐，你别找了！”黄石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

　　“……我能找到的。”短发女人的动作没停，“……上一次、上一次就是在这里，这次也一定能找到……我找得到——”

　　她猛地顿住，突然抬起头，黄石甚至听到了她的颈骨由于用力过猛发出的一声骨节脆响。那个匍匐在地的女人瞳孔病态地放大，简直像一只蓄力的：“……不行、不对，你听到了、你听到我的线索了……你会抢走我的通关资格……你——你和我一样想通过审核……你也是竞争者……”

　　女人歇斯底里地扑了上来，黄石躲闪不及，脑海中嗡地一声。

　　“……”

　　“……”

　　“……”

　　“警报，数据异常！”检测仪的警示音疯狂地响着，黑色制服的检测人员难以忍受地摘下耳机，迅速浏览着数据。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从他手掌下接过了电蓝色的数据监控板。

　　“部长！”

　　“7-B746副本登入的权限人员还有谁？”那人问道。

　　他身上有一种吸烟者特有的味道，并不好闻。检测人员微微往一侧倾斜身体，随即挪动座位替他让开了操作空间，“是……”

　　“先联系褚珏的辅助系统。”那人十分不耐地打断了检测人员的话，丢开控制板把操控位还给检测员。他看着检测员飞快地在数据屏上输入指令，冷蓝色的电子光映在瞳孔中。

　　——滴，当前7-B746副本运行中，是否使用高级管理员权限接入通讯——已确认——通讯接入中——副本反馈中——副本反馈成功——正在呼叫辅助系统莫里斯——

　　……

　　——呼叫失败

　　总控处的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间都变得十分难看。

　　“分析失败原因。”那位部长开口道。

　　“失败码无反馈，目前只有两个可能。”检测人员咽了一口口水，“一种是权限人员自行锁定辅助系统，还、还有一种是——”

　　“不可能，以该执行员的受限登记来看，没有自主锁定辅助系统的权限——另一种情况是什么？”

　　砰、砰。

　　“……还有一种是权限人员、初始值重合度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