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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十五章 魅误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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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年,旧地重游,萧玉雪却盛了满心悲凉。五年前的红绸,今日全部换成了白纱,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清澈的泉水和依旧明艳的“一品红”。
左卿龙的棺木就停放在这里——左丘山庄最美的地方。
萧玉雪慢慢走近棺木,看见左卿龙静静躺在里面,脸上还带着奇异的微笑,只是面色苍白,了无生机。
萧玉雪默默站着,默默地看着左卿龙的脸,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跟在她身后的凌锋和慕云舒也没有猜,他们的注意力早已被盛放的“一品红”吸引。凌锋从没有见过开得如此红艳的花朵,慕云舒也从没有闻过如此浓郁的花香,他们几乎沉醉了,几乎已经忘记这花有剧毒,要命的剧毒。
来到美人泉,左老庄主再也没有看萧玉雪一眼,自顾自地走到左卿龙棺木旁,擎起左卿龙已无生命的冰冷的手,缓缓而轻柔地抚摸,像是怕惊扰了心爱的儿子的清梦。
他的哭声由嚎啕变成饮泣,渐渐地有泪无声,让人看着不由地心生悲凉。
忽然,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萧玉雪,不无激动地说:“你说你是妖,我亲眼看见你死而复生,你能不能救救龙儿?求你救救他,就算用我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他对着萧玉雪跪下来,老泪纵横,不住地哀求。
凌锋也看向萧玉雪,眼里同时闪出惊喜和忧虑。
萧玉雪闭了眼,无奈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肯救他?为什么不肯救他?”老庄主看见萧玉雪的模样,“咕咚”一声软倒在地,浑身已无半分力量,只是眼泪不住往下流,口里喃喃地道,“你不是说已不想再杀任何人了吗?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不肯救救他?”
一旁的慕云舒叹了口气,默默走到老庄主近前,握了握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缓声说道,“老庄主,请节哀吧。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即使萧姑娘能救得了少庄主的命,也救不了少庄主的心。何况,萧姑娘若真能救少庄主,又怎么会眼看着他自尽?”
萧玉雪愣了,不可思议地呆呆看向慕云舒。眼前这个一袭白袍的男子,只是个瞎子,却像能读懂她的心。似乎她心里的一切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老庄主眼里希望的光芒迅速被扑灭,他擎着左卿龙的手贴在脸上,哭得更加哀戚。
萧玉雪动了动,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朵晶莹剔透、透明无色的莲花。
“这是……?”凌锋忍不住开口问。
“这是云裳,”萧玉雪的眼波隐隐浮动,但她目中的血泪终于没有再掉下来,“我把她化做一朵无色莲,一直带在身旁。我想……她……一定想回到左卿龙身边……”
萧玉雪哽咽的声音在颤抖,凌锋看见她眼里隐忍的红色血泪,无奈地叹了一下。
萧玉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云裳。她擎起无色莲,向前迈了一步,贴近棺木,弯下腰,把它放在左卿龙胸前。
她久久地抚摸着无色莲的花瓣,一瓣一瓣,久久不愿放开。终于,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抓住左卿龙的手握紧无色莲的枝干,然后放开自己的手。
就在萧玉雪要直起腰的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旁的老庄主猛然抬手,一片银光闪起,直奔萧玉雪而去。
萧玉雪身后的凌锋看见银光一闪,心倏然一紧,脑子还来不及思索,身形就已向她扑去。
凌锋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连同这颗心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萧玉雪是妖,也许这些银针暗器根本就不能伤害她分毫,可是他却仍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然而,老庄主出手实在太快了,距离又极近,凌锋根本就来不及近前。
想到萧玉雪可能被打伤,凌锋的心就忍不住开始哆嗦。
然而一道白影更快,凌锋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迅疾的速度。慕云舒就像一只白色的惊鸿,一道白色的闪电,甚至只是一抹白色的光,在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挡在萧玉雪前面。
几乎同时,那一片银光没入慕云舒的后背。
慕云舒身子受力前倾,顺势将面前的萧玉雪推出一丈开外,撞在凌锋怀里,自己却直挺挺地扑到在地。
萧玉雪完全愣住,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凌锋接住,稳稳落地。
她脚一沾地,立刻飞一般蹿向慕云舒,与此同时,凌锋也已闪至左老庄主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萧玉雪抱住慕云舒,眨眼间,他的嘴唇已经黑紫,显然暗器上已淬满了剧毒。
萧玉雪立即出手在慕云舒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他的穴道,从怀中拿出一朵洁白花苞,对凌锋高叫一声:“血——”
凌锋曾经在暗处见过萧玉雪以银貂的血喂“血莲花”,立刻会意,咬破手指,走过去。
雪白的花苞吸了凌锋的血,绽放成一朵妖娆妩媚的红莲。
萧玉雪撕裂慕云舒背后的衣服,将“血莲花”放在他的伤口上。
奇迹般的,慕云舒后背所中银针一根根被吸出体外,掉落在地,他背上的伤口也迅速愈合。
然而萧玉雪却猛地激灵灵打个冷战,手一哆嗦,鲜红“血莲花”掉在地上,骤然变得乌黑。
“‘一品红’……”萧玉雪颤着声音说道,“是‘一品红’的毒……”
“解药!”她凌厉的目光扫向左老庄主,染血的面颊和阴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哼哼,”被制住的左老庄主冷笑一下,脸色有些发青,眼里却闪着阴冷得意的光,“我既布下这个局,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如今虽然杀不了你,你却也休想救你的朋友,我就是要让你后悔、后悔……”他说着,下唇突然哆嗦起来,狰狞地干笑两声,忽然仰面栽倒,没了气息。
萧玉雪怔住,整颗心像被突然抽空,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低头,看向慕云舒,他微微睁开眼睛,正在对着她笑。那笑容温暖而平静,像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死亡。
萧玉雪心里漫过一丝酸楚,眼前这个男子,不过与自己相处了几天,竟然以命相救。别人尚且能看见她绝色的容貌,而他,只不过是个瞎子。
一旁的凌锋见慕云舒伤势毫无起色,急切地抓住萧玉雪的手腕,问道:“‘一品红’的毒,要如何才能解?”
萧玉雪凄凄地说:“‘一品红’,枯萎的‘一品红’。”
凌锋愣了,看着面前满眼盛开的红花,疯了一般疾驰而去,狂吼着:“我去找——”
——可是,要到哪里去寻找枯萎的“一品红”?老庄主既然想杀她,又怎么会留下解药?
萧玉雪想出声阻止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看着凌锋远去的背影,她抱着慕云舒的臂膀越收越紧。
“你怎么这么傻?”她听见自己的天籁般的嗓音有些颤抖,有些凄恻,“你明明知道我是妖——怎么会有人傻到牺牲自己去救一只妖?”
慕云舒的肩膀动了动,缓缓抬起手来。
萧玉雪一怔——她明明点了他的穴。
慕云舒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笑着道:“其实,我根本不会移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穴道。”
萧玉雪吃惊地看着慕云舒,眼前这个男子笑容虽然无力,却一如既往地温暖灿烂。他微笑着抬起手,准确地抚上萧玉雪的脸,手指细细地触摸她脸上的疤痕,一道一道,手指过处,那些难看的疤痕竟一条条消失殆尽,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露出萧玉雪原本完美无瑕的冰肌玉肤。
萧玉雪惊呆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变化,她摸摸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慕云舒,嘴里不停地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慕云舒眼睛微阖,笑容已有些勉强:“你这样子,真美。”
“你能看见?”萧玉雪更加惊诧,浑身都颤抖起来,“你竟能看得见?”
慕云舒微微点点头:“能看见你的样子,真好。”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疤……”
慕云舒久久凝视着萧玉雪,像要把她的容貌永远烙印在心里:“我一直在问我自己,为什么要跟凌锋来雪原,我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直到刚才‘血莲花’碰触我的瞬间,我终于明白,我管的并不是闲事——我来雪原,本就是为了寻你——不远万里,风雪兼程……”
一滴泪从慕云舒眼角滑落下来,他喘息着道:“抱歉,我早就爱上了你,从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从我还是一朵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勇气承认……”
萧玉雪的臂膀骤然收紧,双手攥紧成拳。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然而她急促的、一上一下的呼吸似乎根本就吸不到任何空气。她只觉得自己胸口发紧,眼前发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不——不——不要再说了,不——”她的声音急促而凄厉,她紧紧抱着慕云舒,握紧他的手,“不要再说了,请你——求你——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两行泪从萧玉雪眼中流下来,鲜红的血刺痛了慕云舒的眼睛,他抬起手,缓缓拭过去,浑浊的血泪瞬时变清。清澈透明的泪珠滴下来,落在慕云舒脸上,惊了萧玉雪的心。
她吃惊地看见自己眼中竟流下晶莹剔透的泪珠,一如云裳一般。
慕云舒温柔地笑了,虽已气若游丝,他仍然努力地微笑,干裂的嘴唇轻轻吐出最后的话语:“还记得吗?浇灌旱地生长的‘血莲花’,得日暮西山时,天边舒云的一点精魂才行……其实,我一直都在天边看着你——看着你扎根,看着你生长,看着你开花……看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说……要浇灌你……”
慕云舒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再也听不见。
萧玉雪呆呆地抱着他,怔怔地呓语:“慕云舒……日暮……云舒……”
原来——他才是浇灌她的那一片云。
原来——他一直都在……
她眼里的泪翻滚而出,清泪,无痕,洗濯了面颊的血迹斑斑。
“别……别走——”萧玉雪抽咽着,已然无法出声,她紧紧抱着慕云舒,脸埋进他的胸膛,用喑哑的嗓音嘶喊着,“别走呀——别走——别让我刚刚得到,又失去一切……别抛下我……”
凌锋疾驰着回来的时候,看见慕云舒带着一丝笑容平静地躺在萧玉雪怀里,眼睛已永远无法再睁开。
萧玉雪抱着他,眼里流下的泪已沾湿了前襟。
凌锋怔怔地愣着,忽然不知所措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空白,一片黑暗。他死了——慕云舒,他的朋友,死了。
是他把慕云舒带到雪原的,而自己,竟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现在慕云舒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萧玉雪怀里,微阖着眼睛,却还在笑。
凌锋跪下去,紧紧握住慕云舒的手,泪止不住流下来。
慕云舒的死,他必须负责。
凌锋抬头,忽然发现萧玉雪脸上的疤痕竟全然不见,恢复了完美无瑕的面容,而她眼睛里流下来的,竟也不再是血泪,而是如常人一般的清泪。
一瞬间,他恍惚了,他几乎有些羡慕起躺在萧玉雪怀里的慕云舒来。
如果他死了,萧玉雪是不是也会把他抱在怀里,为他哭泣?凌锋忍不住想。
他哽咽着嗓音颤声道:“你……”
萧玉雪摇摇头,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倦:“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你……走吧……”
“走?去哪儿?”凌锋更加吃惊。
萧玉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凄冷几乎瞬间冻住凌锋的心。
“离开雪原,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萧玉雪冷冷地说。
她抬手一挥,凌锋忽然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几乎同时,左丘山庄地下掩埋的□□轰然炸响。□□炸响的声音仿佛天崩地裂,整个山庄都在颤抖,在崩裂,在塌陷。
“萧……”在空中的凌锋施展“鸧鹒于飞”想要折身回去,却根本力不从心。他眼睁睁看着崩裂的土石把美人泉、把萧玉雪和慕云舒一点点淹没。
“不——”他挣扎着嘶吼,眼前骤然一黑,却在飞扬的尘土中分明地听见萧玉雪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告诉我,我爱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