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89、祈县89-传言

　　刘县令向下属们布置接下来县城内防卫诸事，陆星带了捕快们去街上查访。当天中午时分，之前老王所说的“马匪攻城”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座祈县县城。

　　一刹时，城中人心惶惶。

　　林子心在家中，自有周围的邻居们来告诉他今早从县衙里传出来的事，他一听，一开始心里也慌乱，再想一想，又不怕了。

　　林子心和陆星想的一样，“集结六百余人”，这在林子心看来，也不大可能。天晟此时虽不能夸说是“盛世祥和”，但也是海晏何清，何以突然冒出这么一大股马匪，若再有兵器马匹，那可就真就有点“谋逆”的苗头了，这不可能，没有人会、也不敢这样。

　　林子心把想法告诉邻居们，劝他们暂且放宽心。

　　回到屋里，林子心想起之前张大爷向他说起过的，祈县以前常有马匪来劫掠的事，他能理解本地居民们担忧，大家都想过安生日子，谁不愿意遭遇到这些“意外”。

　　心里牵挂陆星，林子心决定上街去看看。

　　就在几天前，街头还是一派新年将至的热闹景象，店铺都开着门，茶楼酒馆不时有人客进出，街边摆卖年货的小摊，摊贩大声吆喝招揽买主，杂耍艺人在街头卖艺，孩子们欢笑着在街上追逐玩耍、放鞭炮，穿戴一新的小娘子们结伴出来逛街。

　　当走到县城的正街上，林子心吃了一惊，现在，只见一条条大街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很多店铺都关了门，有的铺子连临街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住，房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里微微摆动。眼前这一片萧索景象，让林子心忧心不己。

　　走过了三条街，林子心就没见着几个人，他一路走啊走，直走到了城门附近。

　　此时约是申时，只见城门紧闭，十余名守城军正守在城门两侧，城楼上也看到得巡查的军士。守城军士里有人认得林子心，知道他是陆星的相伴，见林子心走进，向他高声道，“是李木吗？”

　　林子心道，“是我。”

　　守城军士问道，“你要出城？”

　　林子心忙道，“不，我只是过来看看。”

　　几个守城军都笑了，有人道，“是来找六爷的吗？”

　　林子心不由地露出羞意，“啊，不是……”

　　有人告诉林子心，“六爷在城中查访，不在这里，你且回家去吧。”

　　林子心问道，“这么早就关城门了？”

　　一个守城军说道，“年下了，也没什么进出城的商队。若是有进城的，傍晚时分会开一次城门。木子，最近无事，你也不要再出城上山去了。”

　　林子心知道，早早关闭城门，恐怕还是因为之前关于马匪攻城的传言，他向那几个守城军道了辛苦，然后就掉转身，往回走去。

　　林子心一路走，一路在想，如果说之前城里那场火灾，还能解释做有计划的毛贼所做，还不至于让大家那么害怕，现在，“马匪攻城”一说，让刚经历过一次火灾的人们，非常惶恐。

　　陆星直到深夜，才回到家里。

　　二人一见面，陆星就问道，“你听到传闻了？”

　　林子心点点头，“城里都传开了。”

　　陆星苦笑，“唉，这种话，比风传得都快。”

　　林子心说道，“大家心里害怕。”

　　陆星解下腰间的兵刃，放在一旁，坐下来说道，“拦不住，没办法，总要传。”然后他抬起头问林子心，“你信吗？”

　　林子心摇头，然后把他之前的想法说给陆星，最后道，“……说有六百余人，我不信，我不认为能集结得了这么多人，再者，这么大的阵仗，岂非有起兵谋逆的嫌疑，不管是毛贼还是强盗，为的是财，诛九族的事，他们不敢。就算是打着‘抢劫’的旗号，这么多人聚集，抢夺财物，侵害百姓，等于是公然与律法、与朝廷相对抗，与谋逆何异。”

　　陆星笑了，“我就知道你明事理。”

　　林子心这时问陆星，“你吃过晚饭了么？饿不饿？”

　　陆星道，“在公厨上吃过了。最近，我们这些衙役捕快都要在街头巡查，参与城防，夜里还要上街。这几天晚上我会回来得很晚，你别等我，别饿着了。公厨最近一直会管饭，直到年后。”

　　林子心道，“那喝点汤暖一暖，我热着汤呢。”

　　林子心炖的鸡汤里放得有姜片，热汤下肚，不一会儿，陆星只觉得手脚都暖了，喝了汤，吃了两块点心，陆星整个人都舒泰了，他笑眯眯地往林子心身上靠去，把头枕在林子心的肩膀上，“嗯，还是自家相伴对我好。”

　　林子心暗想：你对我也很好。

　　见陆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林子心惊讶，“你不睡吗？”陆星为了火灾的事，已经在外面奔忙了两天了。

　　陆星摇头，“关于马匪的传言才刚出来，现在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大家都在害怕，怕是真的，我得站出来给大家壮壮胆。我回来，歇一会儿就走。从今天起，四门都有人值守，我要上城楼。等会儿，到寅时（凌晨三点）我就过去。”

　　林子心听了，一想，今天是腊月二十一，离农历新年还有好几天，陆星要是一直这么白天晚上地在县城里巡查，实着辛苦，他不由说道，“县里有守城军，有统领、队正，这正该是他们的职责，怎么你们也要如此。”

　　陆星笑了笑，说道，“还不都是一起的，都是为了县内的平安，何必分什么他们我们。再者，平日里那些守城军也没少帮着我们这些捕快做事情，如今这时节，正是要上下团结一心的时候，不要计较那些了。”

　　知道林子心是关心他，陆星又往林子心身上蹭去，说道，“没事儿，这传言刚出，人心惶惶，等再过上三、五天的，没有马匪来，大家自然就不那么害怕了。该防卫还是要防，只要城中人心不慌，我们这些兵士们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林子心暗想：但愿如此，希望没有马匪，能让一县之人平安地过了这个年。

　　林子心让陆星去躺一躺，陆星便和衣卧在榻上，林子心替他盖上被子，又把暖炉挪到榻旁。陆星见了说道，“不用，我不冷，真的。倒是你，你看你那么怕冷。”

　　林子心说道，“我有手炉，有汤壶，我也不冷。”

　　陆星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呼吸平缓，脸容平静，就像只缩在被子里的小猫。林子心这时没了睡觉的心思，他把灯芯剔暗，又把油灯挪到屏风后面，预备就这么守着陆星，等到寅时，好唤他起来。

　　林子心在床边歪靠着，稍微迷糊了那么一会，到了寅时，他清醒了，过去看陆星，还在睡着。林子心心中不忍，又一想，陆星还有职责在身，他刚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陆星，陆星就睁开了眼睛。

　　“哎哟，我睡着了。”陆星说道。

　　“你累了。”林子心道。

　　陆星掀开身上盖的被子，就要起来，被林子心按住了，“别起得那么急，当心头晕。” 陆星半靠在榻上，抱着被子，一只手抬起来揉眼睛，林子心在旁边看着，觉得这时候的陆星真显小，再一想，他可不就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郎君么。

　　林子心给陆星倒了一盏热水，又拿来点心让他吃，“好歹再吃点，吃了东西身上暖和。”

　　陆星一边吃点心一边说道，“是得再吃点儿，得要在城楼上守到天亮呢，腊月了，夜里真冷。”

　　林子心问道，“能升个火烤烤吗？”

　　陆星说道，“城门里，城墙下头，那可以，小心着点儿就成。城墙上头的不行，城墙上夜里点起火，那可就成了靶子了。我们会换班的，不会让一个人在在城楼上守太久。”

　　林子心又问道，“你往哪边去？”祈县四面，都有城门。

　　陆星道，“南北两边的城门，高大巍峨，轻易攻不开，我往东门去，县城东边的城门和城墙最是薄弱，得守好了。”

　　陆星把剩下的点心揣进怀里，说带去给晚上值夜的兄弟们吃。带好兵刃，他就出门了。林子心见陆星佩着他的麒麟刀，心想，眼下这情况，他是得带着兵器。

　　送走陆星，林子心回到屋里，躺下了，人却睡不着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今天城中的各种传言。

　　其实，老王在县衙公堂上说的，就是他听到的那一段话，没添没减。然而话被传出来，就越传越变味儿了，马匪人数从六百余人，传成八百余人，又传成千余人，有说马匪跟之前放火偷盗的毛贼勾结，是一伙的；又有人说是毛贼打听到了马匪的计划，抢先一步先来城里趁火偷盗。说什么的都有。

　　不会的，不会的。林子心这么想着，不至于，不敢。

　　想着想着，林子心心思一动，如果老王听到的话是真的……

　　马匪攻城劫掠，祈县县城必有一乱，要不要趁着这场混乱，借机离开此地。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可以走的自然而然。到时候，陆星找不着他，完全可以理解成是被马匪把人劫走了，而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去。

　　如果这样，林子心可以走得顺理成章，陆星不会怀疑其他，就算陆星找他，也再不可能找得到。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立刻就被林子心自己打消掉了。

　　不，不！如果马匪是真的，且不论人数多少，会给祈县带来了多大的破坏，林子心觉得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能丢下陆星走。

　　不行，这么做太过分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舍下他。这时候舍下他，对他来说是双重的打击。

　　不，不能这么伤害他。

　　林子心连连摇头，否定掉他的想法。

　　我还是好好陪着他，一起度过这段时间，等过了年，明年春天时再说吧。

　　想到“明年春天”，林子心开始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刚来祈县时，“明年春天”完全是个可以看得见的愿景，那时，林子心把怎么来、怎么留和怎么走都考虑到了。然而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他进了城，落了脚，之后竟然跟人成了亲，变成了现在这样。

　　林子心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缘分”啊。

　　罢了，不想了。且先顾眼下，希望没有马匪，希望平安无事。这么想着，林子心睡了过去。

　　睡梦中，仿佛听到了什么，林子心陡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定神再听，又没了声音，周围一片安静，然而林子心还是不安，披衣起来，拉开屋门走到院子里。

　　这时候，正是界于寒夜将尽和黎明到来之间的那个时间点上，头顶的天空是黑的，远处的天边，有一线朦胧的亮光。

　　林子心向四周围的远处眺望，突然发现城南的方向，有火光闪动，他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再仔细一看，确实是火光，顿时心中大惊！

　　糟了！难道真是马匪攻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