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198、盛京篇198-约定

　　听完陆星的讲述，林子心沉默了好一会，他静静地坐着，微微仰着头，他的背挺得很直。陆星从身侧靠近，他觉得现在做出去搂抱的动作来抚慰林子心，那是不对的。林子心没有那么软弱。陆星用肩靠在林子心的背上，以这个动作来表达他的安慰和支持。

　　互相依靠着，陆星这时又道，“先生送了一把匕首给我，是件极好的防身之物，我就收着了。”

　　林子心听了道，“嗯，你就拿着吧。”

　　陆星试探着把手臂搭上林子心的腰，他见林子心没有闪避，就大大方方地抱实了。

　　又过了一会，陆星轻轻碰碰林子心，说道，“不早了，该歇了。”

　　黑暗中，陆星望着身旁那个身影，回想起进京城这几天来所经历的种种，心里一直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诸多可能。

　　我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护着他。

　　清早起来，陆星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脸，他见林子心抱着柴从身边走过，就做势假装要拿水泼洒着玩，吓得林子心又叫又躲，“陆星！你做什么……”

　　陆星哈哈大笑，然后又问，“这附近有河吗？我想带马到河边去洗刷洗刷。它在城里客栈的后院也拴了好几天，估计也是拘的不行。”

　　林子心瞪着陆星，“我看拘的是你这猴子。”

　　吃过早饭，闲不住的陆星往周围的菜地去转了一圈，他见房东夫妇没来地里，听林子心说，“他们若是不来，该是去卖菜，或是往附近村子赶集采买东西去了。这周围大小村落很多，时有市集。”

　　陆星顿时来了兴趣，“咱们也去逛逛。”

　　林子心摇头，“我不想去。”

　　陆星拿肩碰碰林子心，问道，“你难道不觉得闷？一个人在这里。也往周围走走嘛，别怕，你总是守在屋里才奇怪呢。”

　　林子心道，“我不觉得闷，我就是这么个性格。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安静、清静。”

　　陆星哼道，“啊，要我一个人那可闷死了，多没意思。”

　　林子心道，“我不觉得。你若是想去市集，往王家村里问问今天哪个村子里有集，过去就是了。”

　　陆星这时反倒摇起了头，他拽着林子心的衣袖道，“我不去。我要守着你。”

　　林子心道，“我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在城里时不用太挂怀我，真的。我倒是担心在城里的你。”从昨天中午见到陆星，林子心内心隐隐有个感觉，他觉得陆星该是在盛京经历了什么不好言说的事，自己存在心里。

　　陆星不说，林子心不勉强他，林子心知道陆星有陆星的倔强，有他的骄傲。只是林子心不免担心，怕陆星应对不来那纷繁复杂的事，还有人心。

　　“就照顾成这样儿吗？”陆星一脸的不信，伸手摸摸林子心的肩，又去拢林子心散在背上的乌发，“当初你来祈县时，看着又瘦又弱，面黄肌瘦，连头发都是枯槁的。后来将养了这些时日，这头发倒是养好了，乌亮亮的，可人怎么还是这么……”

　　“还想把我养得多胖啊，”林子心埋怨道，“现在很好，我一点也不瘦，是你想多了。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陆星嘻嘻地笑，心里却沉沉的。为什么不胖，因为他一直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就算是现在，暂时栖身在这安静的田园里，林子心内心的不安、恐惧，陆星完全明白。

　　若是能找到可以让他能真正安心地居住一段日子的地方就好了。陆星心里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要怎么做才能更有能力，有大能力，能好好去庇护他呢。

　　林子心拿着竹筐对坐在院里的陆星说道，“还去河边吗？”

　　陆星抬起头，收起心情，冲着林子心露出笑容，“这附近有河？”

　　“有，”林子心道，“八水绕京城。盛京周边大小河流很多。”他往茅屋后的山坡一指，说道，“再往那边走就有条小河，再走下去还有湖，这附近的村民都是往湖那边去捉鱼。你去放放马，我去捡点柴草。”

　　“不去采药吗？”陆星坏笑着冲林子心眨眨眼睛。

　　瞪了一眼陆星，林子心背着竹筐出了院子。

　　中午，陆星牵着马走在前边，马背上驮着一满筐的马草，林子心走在后边，手里提着一只陆星打到的野兔。陆星边走边念念叨叨地跟那匹马说话，“喏，那一整筐里都是你吃的，看我们给你割了那~么~多。你自己驮着啊，我可不背着。”

　　林子心听着陆星的话，暗暗想笑。

　　吃罢午饭，收拾过灶间，林子心在房里整理陆星的行李，他问道，“带去的衣裳、用品够用吗？缺不缺什么。你把好多东西都留在这儿了。你再想想还该带上哪些。再给你拿两件夏衣吧。”

　　陆星笑嘻嘻地坐过来说道，向着摊开的包袱示意道，“可曾看着什么了？”

　　一听就知道陆星话里的意思，林子心连忙正色道，“我不是翻看你东西，我是……”

　　“知道，知道，”陆星笑了，一本正经地对林子心说道，“我这个人啊，看着就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我可乖了。虽然这几天没跟你在一块儿，我眼里心里可都是你，做梦都……”话说到这儿，陆星突然想起之前某晚他所梦到的那一场绮丽，突然脸红了，说不下去了。

　　林子心瞪着陆星，心想：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在祈县时有多浪吗？又见陆星自己不说了，暗想：这人，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停了停，林子心问道，“要不要再多拿两件夏衣好替换？”

　　陆星嘴里应着“那再带两件吧”，眼睛看着面前穿得很朴素的林子心，他心里想到在京城的东市上那些大小店铺里看到的华丽缤纷的丝绸、锦缎，各色绣品，手工精巧的金玉嵌宝首饰，心中遗憾不已。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好好儿地打扮打扮他。

　　走了片刻神儿，等陆星回过神来的时候，见林子心正在整理包袱，不由问道，“这会儿你收拾这个做什么。”

　　林子心道，“从这里返回京城，且要走一阵呢，别忘了城里还有夜禁。过了午，你也该动身了。”

　　陆星一听说道，“我今天不走。”

　　林子心诧异地抬头看向陆星，“后日便是二十，考文试的日子，你是不参加那一场，我以为你会想着要去送送那些参考的同科，像徐公子、严公子他们，难道不是吗？”

　　陆星道，“是啊，是要送。可今天也不急呀。”

　　林子心皱眉，“你要卡着十九日那天回去吗，会不会匆忙了点。”

　　“不是，不是，”陆星一屁股在林子心身边坐下，一脸认真地解释道，“你呀，你也不想想，我才刚回来啊。我这么年轻的，血气方刚，咱们又才新婚，这一晚上的哪儿够啊……”

　　话一出口，陆星意识到他是把心底里隐藏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全给吐露出来了，表情凝固了一下，脸上憋起坏笑。

　　陆星说的时候是理直气壮一本正经，林子心也认真在听，等到听完，林子心呆了一下，待想明白了陆星话里的意思，他瞪着陆星，两个耳朵烧得通红，接着丢下手里的衣服，逃似地出了屋子。

　　陆星坐在床边，摸着后脖子，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在屋后和灶间避了好一会，林子心这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屋里来，陆星怕他还尴尬，赶紧讨好地说去洗水果。

　　昨天在王家村时，陆星买了些桃和杏子，这会儿拿水洗净了，盛在瓷盆里端了过来。过午之后阳光正烈，陆星把窗户上用来遮阳的细竹帘放下来。

　　林子心在床角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陆星把水果盆子搁到林子心旁边，又去倒了凉茶来，然后拿了扇子过来，他脱了鞋，一骨碌滚到床里边，歪靠在床头，替林子心扇风，又笑道，“这会儿啊估计各处的村里人都该歇暑去了，喏，咱们也歇歇。”

　　林子心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陆星一边替他打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几天他在京城里看到的事情。有些旧闻逸事林子心知道，就顺着陆星的话题讲起来。

　　聊着聊着，陆星泛睏了，眼皮直打架，人也往枕头上歪倒下去。林子心看着陆星那副睏猫儿似的样子，就说道，“想睡就睡一会。”

　　陆星已经倒在枕上了，手里仍然在扇着扇子，含糊地说道，“不睏，我不睏……”又念叨的几句，他的眼睛就闭上了。

　　林子心见了，放下书本探过身，伸手扶住陆星的脖子让他在枕头上躺稳，然后坐回床边，重新拿起书。朦胧间，陆星眯着眼睛看看林子心，这一刻，他觉得很安心，猫儿似地笑了笑，把眼睛闭上了。

　　看了一会书，林子心回头看陆星，陆星已经睡着了。看着陆星那张还留着几分稚气的脸，安稳睡着的模样，林子心忽然想起了去年冬天，祈县被马匪围城时的情景。

　　那时的寒夜，陆星每每三更天往城门上去值守，从黑夜守到天明。每天只有不长的一会儿功夫，他能回家里来看看，林子心给他准备热茶热饭。吃饱了，陆星就猫儿似地在床上歪着睡一会儿，林子心坐在灯下守着，听着外边的更鼓，算着该叫陆星起来的时辰。

　　这种守护是相互的，在林子心身边时，陆星能安心入睡；在陆星身边时，林子心也能安心。

　　六年流离逃亡的生活，林子心身心俱疲，真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这才选择了去祈县落脚。然后遇到陆星。林子心觉得，他就像只无家可归且被追捕的小动物，又饿又脏，恐惧、不安、惊惶，是陆星，让他有被保护的感觉，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

　　吃罢晚饭，陆星又拉着林子心坐在院子里乘凉。望着天上的繁星，陆星悠悠地讲起他小的时候在庙里的事情。

　　那时，尘隐师父每日要做晚课，晚间打座念经。小小的陆星就一直人在小庙的院子里玩，“也没有灯，就是月光和星光，满月时会亮堂一点。我往草丛里捉小虫子玩，结茅草，丢石子，或者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玩。”

　　陆星笑道，“我可没有你那沉静的性子，我一个人，好难受的。但是知道师父有师父的正经事要做，我不打扰他。”说着，陆星又问道，“你小的时候也是自己玩儿吗？”

　　林子心低下头，过了一会说道，“我有兄长啊。”不仅是兄长，还有家中长辈和家仆们，林子心小的时候可不缺玩伴，单单是一个李旭，鬼主意多的就能闹翻半座宅院了。

　　林子心能体味得到陆星内心深处的寂寞，那是残缺的、永远也弥补不回来的遗憾。

　　从背后靠紧林子心，陆星把脸贴在林子心的背上，认真地说道，“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你会跟我玩儿的吧。”

　　“会啊。”林子心答道。

　　“有你在，我就不是一个人了。”陆星说道。

　　林子心暗想：现在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沉默了片刻，陆星靠在林子心身上，他暗暗伸出手，摸到林子心的手，轻轻握住。手指勾在一起，林子心觉得陆星的手心热热的。

　　抬起头仰望头顶上那片星空，过了一会，陆星说道，“如果……不论这次科举结果如何，若是我有考虑好的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能信任我的决定，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就是他思虑了这段时间的结果吗？林子心想了想，然后毫不犹豫地应道，“愿意呀。”

　　“啊……”陆星又惊又喜。

　　“如果你愿意带着我。”林子心道。

　　“这是当然。”陆星的选择一直是以两个人在一起为前题，事实上他自从遇到林子心之后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以林子心为优先考虑。

　　上京城之前，陆星寄希望于科考。进了京城，经过了、见过了，陆星的一些想法开始有了变化。若是当初的设想不成，那该如何？陆星频频自问。

　　眼前的不确定太多了，陆星决定随势而为，见机行事。

　　不想让他的这些纷乱的情绪影响到林子心，陆星整理心情，然后他笑着碰碰林子心，说道，“哎，讲点京城里有趣的故事来听听啊。”

　　林子心笑了，“真是小孩子，就爱听故事。”

　　陆星道，“你走过的地方比我多，听过的故事比我多啊。讲嘛，讲嘛，挑有趣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