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许晋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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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猛然一声惊叹，将众人从故事中震回神来，齐刷刷看向雷少微。就连沉浸在回忆中的楚暮云也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和紧张，好像下一刻就要自责是自己的故事说得不好。
雷少微咳嗽一声，有些慌张地解释道：“这个……这个故事我听过。不是楚世兄在遂州听说的，不过很像，像极了，是在杭州。我们东齐人管这个故事叫白娘娘。”
楚暮云眨眨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真的真的，白娘娘是蛇妖，嫁了一个书生开了家药店。后来有个叫法海的和尚看穿了她的真身，要把她收走。”雷少微求证似的望向说书人，“端阳那天，可是青娘喝了雄黄酒，一不留神就现了真身。许晋可是瞧见床上有一条大蛇，当场吓得魂飞魄散？青娘醒来后，可是去盗仙草救活了许晋？呀，难道水漫金山要变成水漫广德寺？遂州可有什么塔么？那位白娘娘却是被法海收服，压在西湖边雷峰塔下，于今也有一两百年了。”
楚暮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初五那日，许晋确实被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有人拿仙草救他。青娘也不曾被压在塔下，而是被圆真施法收走了。”
原来初五那日，许晋还是如常坐馆行医，快到中午时才让去街上买了些熟食回家。青娘早就煮好一箩粽子，待他回来就热腾腾端上桌来。
往年端阳，许氏夫妇总是与张屠户一家同过。如今只是一墙之隔，却有如天堑，生生割开了骨肉亲情。墙里墙外，两边俱是冷冷清清，只有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绚烂如旧。
小学徒帮忙摆菜，上下跑得正欢，忽然听到叩门声。却是张屠户的第三个小子，抱了一只黑陶酒坛站在门口，瓮声瓮气地说：“阿娘送酒与舅舅、舅娘吃。”
酒是雄黄酒，一揭封就溢出浓烈的药香。被这样一冲，青娘面色微白，以手捧心匆匆走开。
这一幕正落在小学徒眼里，让受惯师娘照顾的他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雄黄味苦辛而性温和，“善能杀百毒、辟百邪、制蛊毒，人佩之，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五月是恶月，五月初五更是恶日，为了避免蛇、蝎、蟾蜍、蜈蚣和壁虎这“五毒”作祟，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了用磨成细粉的雄黄酒与切碎的菖蒲屑一同搀入酒中，酿造雄黄酒来辟邪驱疾的风俗。
他忽然惊骇地记起来，往年的端阳，师娘也总是推脱体寒气弱不能饮酒。
她真的是一条惧怕雄黄的蛇吗？
或许许晋也存着这样的疑心。往常青娘有个头疼脑热，他就疼惜得不得了，甚至甘入庖厨。今日青娘说不能饮酒，他却硬要她饮下一杯。逼迫时疾声厉色，眼里哪还有半点温存，唬得小学徒在旁边噤若寒蝉。
青娘面色惨白，扬颈饮下，接着就是一声干呕，一盏酒倒吐出了半盏。饶是这样，她也不胜酒力，勉强坐了一会儿就说头痛胸闷，要回屋歇息。
许晋也不管她，自顾自就着牛肉喝酒。喝到酩酊，将桌一推，晃晃悠悠走回屋去，口中犹自哼着小曲。
小学徒这才松了口气，抓起半冷的粽子敞开肚皮大吃起来。刚咬了几口，忽听屋内连声骇叫，竟如撕心裂肺一般。他丢下粽子赶过去时，许晋已倒在卧房门外，面泛青紫，两眼翻白，牙关紧药，鼻孔里竟然已经没了气息。
小学徒依稀听得许晋刚才疾呼的是“蛇，蛇！”如今抱着师傅尸身，胆战心惊地门里张望一眼，即刻倒抽一口凉气，两腿瘫软坐到地上。好在他心智尚未全失，虽然腿脚不听使唤，却连滚带爬地挣扎到院子里。
这时左邻右舍已听见惨呼，急急赶了过来。见到小学徒这番模样，许一娘心知不好，还没见到许晋的尸身就先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要朝内宅走，却被小学徒一把将腿抱住。
“去不得！”小学徒也不顾礼法，颤声叫道，“屋里有蛇！”
这句话如同霹雳，呼啦一声在众人头顶炸响。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了好一阵，才由张屠户带头，几个青壮男子拿了拨火棍、砍柴刀，大着胆子朝内宅走去。
然而众人走进去，只瞧见许晋的尸身，却不见什么蛇影。
有胆子大的走进屋去，用棍子朝那床上拱起的青绫被里一戳。被子被挑开，露出女子娇躯。
众人眼睁睁看着床上女子翻转身体，如瀑的青丝泻落，露出一张白腻如雪，娇柔如花的面孔，眉峰微皱，眼睛半开半合，隐有泪光闪烁。真是说不出得娇慵，说不出得可怜。
男人们一时看得呆了，不防许一娘嚎啕着冲上前来，手中抱着许晋没喝完的雄黄酒，哗啦一声就朝床上泼去。
冷酒一泼，青娘这才算清醒过来，尖叫一声搂住被子，有气无力地看着众人。
许一娘坚信她就是吓死许晋的那条蛇，青娘却只知道蜷着身子含泪摇头，说自己回屋就睡了，什么都不知道。许一娘恨不得扑上去抓她的脸，撕她的头发，却又忌惮蛇妖法力，只得抱着许晋尸身痛苦不止。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眼前是条蛇，此时早该被打成几截了。奈何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万一一棒打下去发现不是蛇妖所化，岂不是会吃人命官司？
正踌躇时，一个邻居提醒道：“那位高僧不是在广德寺么？或许他有法子。”
于是张屠户与许一娘才哭哭啼啼地来到广德寺。他们不知圆真法号，以为他也是寺里僧人，遍寻不着就闯进方丈禅房来了。
“不对，这说不通了。”丁芙蓉忽然皱眉道，“敢问楚世兄，许晋春秋多少，那小学徒又年纪几何？许晋可患有心疾之类的毛病？”
“许晋死时三十有三，素来健康。小学徒只得十二岁，也不曾患过什么大病。”
“这就是了。同样是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怎么一个壮年男子被活活吓死，还不如一个孩子？”
楚暮云不及回答，唐十三的问题也冒了出来：“不知那小学徒事后可有说起，他到底瞧见屋内是什么情形？”
“小学徒瞧见的……确实是蛇。许氏夫妇的床斜对着门，当时帐子并未落下，所以他只望了一眼，却是清清楚楚。他说当时被子并未拱起，而是掀开来的。雪白的床单上盘着一尾拇指粗细的青蛇，正丝丝地吐着红信。”
“不对不对!”雷少微摇头道，“千年蛇妖的真身怎么可能这么弱？白娘娘的真身可是有水桶那样粗，头有笆斗那样大，眼睛跟小灯笼似的，要不也不至于把许仙吓死了。”
唐十娘抿嘴笑道：“蛇不在大，有毒则妖。或许那青娘的真身是竹叶青也不一定。”
唐七娘道：“你怎知她真的是蛇？”
小婶婶也道：“五月是恶月，天气渐热，雨水渐多，蛇鼠蚊虫都急着出窝，也许屋里正巧爬进来一条青蛇。”
诸女相顾一笑，都知道这位唐二十三夫人性子最是柔弱天真，从来都是认为人心向善，纵有一些恶毒丑陋之事也有不得已之苦衷。刚才听见青娘被流言所苦，又可能被许晋责打，她已经抹了好几回眼泪。直到现在，她也是盼着青娘是无辜的，圆真看走了眼。
很可惜，楚暮云说，小学徒坚持自己看得很清楚，当时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条青蛇。
于是大家围绕为什么许晋的胆量会不如十二岁的孩子这一疑点，展开了热烈讨论。
已婚妇人们一致认为，许晋受到的惊恐比小学徒更甚，完全是因为他与青娘是结发夫妻，感情越深厚就越无法接受枕边人变成青蛇的现实。小婶婶更是低声念了两句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丁芙蓉才不理会这种说辞，很是不屑地说日后她找良人，一定要是威震四方，浑身是胆的大英雄，于是又被人嘲笑了一番。
雷少微的观点基本与丁芙蓉一致。当年她听白娘娘故事时，就对许仙很是不屑。白蛇至少还粗如水桶，这许晋竟然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青蛇吓死，实在是太丢人，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最诡异的还是故事的走向。她一边拼布片，一边嘟囔着：“不该去找法海，应该求青娘去盗仙草……”
唐十三的想法例来与众不同：“许晋真的是被吓死的么？后来可有验尸？”
楚暮云点点头：“当日就请仵作验过，的确是受到过渡惊吓，心脉震裂而死。”
唐十三有些泄气，想了想又问：“桌上的酒菜也验过了吗？”
“这个倒并未验过。不过，许一娘自己承认，雄黄酒里除了雄黄粉和蒲根屑之外，她还搁了另外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许晋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