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僧人圆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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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自称法号圆真，自东齐云游到此，如今在广德寺挂单。
他的口音确实与众不同，绵绵软软的，与魁梧的身躯形成鲜明对照。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而严肃的面孔。他合什俯身时，头顶的六点戒疤就在许晋眼皮下面一闪一闪，劝诫他当远六尘。
“尊夫人不是凡人。”圆真说，“她是千年蛇妖，最擅长的就是化为美女引诱男子采阳补阴。”
许晋不信，拂袖扭头就走。
圆真念了声佛，叹道：“施主的眼根已被色相所迷，耳根已被温言所迷，鼻根已被脂香所迷，舌根已被甜津所迷，身跟已被软玉所迷，意根以被色欲所迷。六尘俱障，不见真相，大祸果真不远矣。”
许晋向来以读书人自居，闲时也翻过几本佛经。此时听他说得有趣，又转过身来问他：“你这和尚，口口声声说我娘子是蛇妖，可有证据？”
圆真目不斜视，手捻佛珠，整整捻三圈方回答道：“敢问施主，尊夫人过门时是否已不是处子，她的脐上是否有一粒胭脂痣？”
许晋一惊，面皮红胀。
新婚时他还为青娘没有落红郁闷了一番。却念着她是难得的美人儿，性子又温顺可怜，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在姐姐面前替她遮盖过去。这是他们夫妻二人才知晓的秘密，如今却被一个云游僧一口道破，令他又羞又恼。
另一个只有他与青娘才知晓的秘密，就是青娘脐上的那粒胭脂痣。这痣位置生得隐秘，外人如何能够知道。就连他，也是当初为青娘扎针时瞧见的。雪白的肌肤上一点殷红，恰如梅花卧雪，说不出的妩媚诱人。或许就是从那一瞥，他才铁了心要娶她为妻，无论她的身世来历……
圆真却铁青着脸告诉他，那点胭脂痣其实是蛇妖真身上的一道伤痕。他说三百年前有一位高僧路遇蛇妖吸人精血，情急之下掷出手中念珠，其中一颗正中蛇腹，将她打回了原形。可惜这蛇妖太过狡猾，竟借着夜雾遁入江去，如今养好了伤又化为人形来害许晋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又是极私密的两件事。许晋口头上虽笑着说不信，脸色却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当天夜里，小学徒就听见许氏夫妇屋内隐隐传出责骂声，摔东西的脆响声，以及女子低低的哭泣。
素来疼爱妻子的许大夫居然打了青娘，这个消息很快就悄悄传遍了灵泉镇。
许一娘着意拉着青娘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有臂上有两道很浅的淤青，像是被人大力拧住了胳膊。青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两个眼圈红红的。许一娘劝了几句，无非是嫁鸡随鸡嫁妆狗随狗，会拢汉子的心才不受汉子的气。回头又扭着许晋问缘由。许晋吭哧了一阵，哪里肯说。倒是街口卖小葱的王大娘从卖豆腐的赵二嫂那里听来了消息。
有位广德寺的高僧说许家的青娘是会吃人的蛇妖！
许一娘先是一惊，细细想了一回竟不由不信。如果不是蛇妖，怎会生得如此美貌，特别是那柳条似的纤腰，做了妇人也不见变粗。如果不是蛇妖，怎会如此伶俐能干，那些栩栩如生的绣品自然也是她法术所为。那一场瘟疫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朝井里投毒，哪还有比用蛇尾搅一下更方便的法子？
许一娘扭着许晋要他去找高僧收了青娘。来许氏医馆的病人也陡然少了，落在许晋身上的目光充满了狐疑，惊恐和怜悯。
与许晋交好的赵三郎找他喝酒，问他到底怕是不怕。许晋喝得微醉，将手中酒杯朝地上一掷，冷笑道：“青娘是什么来路，难道我不比那妖僧清楚？”
是夜他醉醺醺踏进家门。小学徒又听见了昭示家室不宁的那些声响。次日青娘给他们盛饭时，眼尖的小学徒发现，师娘从不离身的青玉镯已从手腕上消失。
很快，消失的青玉镯就在流言中变成了青娘的法宝，乃至幻化后的本体。人们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这下她的法力打了折扣，怕是回不去啰。”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着路走，想要远离蛇妖的家，却又总是忍不住远远的窥上一眼。有时候只能瞧见空荡荡的院子，有时候就能看见那个女子婷婷袅袅地走出来朝竹竿上晾衣裳。青衣绿裙，湿漉漉地蜷成一团，用力抖开后仍有微皱的水印，活像蛇蜕下来的皮。晒衣服的女子仰着头，乌鸦鸦的发髻下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墙外什么声响都没有，她却突然扭过脖子来微微一笑。
正在踮脚张望的王嫂冷不防就闪了腰，用了三帖虎骨膏才慢慢见好。
又有人瞧见那位警告许晋的云游高僧与青娘对峙。木门两扇敞开着，门外是手托紫金钵的圆真，门内是一脸惊惶的青娘。
“随我去。”圆真说。他站在那里，铁塔般的身子几乎将所有的日光都遮住了。青娘就一点一点跪倒在他身下的阴影里，仰着雪白的颈子求饶似的摇着头。
她伸出素白的手腕，似是想去抚摸那伸百纳衣，却又在即将触到时停住。
“你瞧，我的镯子被他收去了。我怎么还能走呢？”
说这话时她语调似哭而笑，神色凄苦。几缕乌丝贴在雪白的腮上，被滚落的泪珠濡湿，当真是凄艳无双，哀婉无比，就连趴在墙头窥探的许一娘也看得几乎掉下眼泪。
那圆真却当真是铁石心肠。
“洒家……总能找到办法，绝计不会让你继续留在此间。”圆真那张脸已经板成铁青色，双眼灼灼盯在青娘身上，似乎能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候，许晋得了信赶回来，劈头就揪出圆真的百纳衣啐了一口：“妖僧！青娘注定是许家妇，哪个要你来多管闲事？你这秃驴再不滚开，小心我去遂州府告你妖言惑众，拐带人口！”
圆真冷笑一声道：“施主好自为之！”
眼见高僧都无法收走青娘，灵泉镇里自是人心惶惶。许一娘不知从哪里讨了个方法，找人把自家院墙砌高了，又在墙边垒了一个鸡窝。墙头也用公鸡血抹了，黑黑红红得好不吓人。这一招很快被邻里学去。日日清晨，小镇鸡鸣起伏，比乡下还热闹百倍。
蛇是怕鸡的。鸡有五德，鸡能啄蛇眼，践蛇七寸。听到鸡鸣，蛇就会现原形。
然而总不见青娘有事。许晋也总是夜夜歇在家里。许一娘劝了他无数次：青娘纵美也是蛇妖，纵然现在不曾害人，毕竟人妖殊途，不是寻常人家能消受的，早早请那圆真收走才是。
许晋只笑着说青娘不是妖精。劝得急了，他就一拂袖道：“她既过了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是条蛇，打杀了煮蛇肉羹也要落在我肚里，断然出不得我许家的大门。”
大家都叹息，聪聪明明的许大夫可算是被蛇妖迷惑了。许一娘去爹娘坟头哭了几回，说是对不起许家列祖列宗。许晋却不以为意，反过来与姐姐姐夫相商，说他要卖掉医馆，带青娘去渝州行医。说渝州是大城市，诊费自然不菲，更能远离流言，安心度日。许一娘自是不许，哭哭闹闹了多日，眼看就快到五月了。
就在五月初一这日，圆真一大早就矗在许家门前。见许晋出来，他念了声佛，只说了一句：“端阳照真身，大难临汝门。”
这一句说得又高又响，左邻右舍都听得分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僧人圆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