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血溅月夜 ...
-
“说好的死人哪？小十九都吃完两个粽子啦，怎么那大船上的人都还活着？”
唐十九不满地扬起小脸，嘴角沾了几粒糯米，又有深赤的枣泥蜿蜒，活脱脱一个嗜血的小怪物。
“做人要善良。”唐十三拉过幼妹，劈手拿起一方素帕就在粉团脸上乱揉个遍，“听雷家表妹这般啰嗦来啰嗦去，我想只怕就是中秋之夜出了惨事，想来还格外凄惨？”
雷少微还未及搭话，旁边的唐七娘已大声道：“是了！雷家表妹既是这般不忍心，那夜出事的怕不就是你那天仙般的林姐姐？”
哗啦一声，针线篮翻在桌上，咕噜噜滚出几只五毒香囊。却是唐十娘刚才以后肘猛杵了自家姐妹一记，显然并不赞成这样揭人伤心往事。唐七娘冷不防受此一击，手里正在缝的布青蛙就扑到了旁边丁芙蓉的脸上。
丁芙蓉唬得一跳而起：“什么？死的竟是林宝槎？”
正在劈彩线的小婶娘也备受惊吓：“阿弥陀佛！那林姑娘为人出挑，样样能耐，竟就这样死了么？”
“这也是在所难免。”楚潇雨玉手纤纤，将针线篮扶正，忽尔低叹一声，“纵然她有千好万好，也难逃人憎恶。只是那条船上，就有多少人在算计着她……”
小婶娘当下了然，更加伤感：“那贝姑娘也着实可怜，为情所困竟入了魔障。”
“不得不得！”丁芙蓉摇头反驳，“茶楼里惯听书的都晓得，脸上写着凶手两字的必定不是凶手。依我看，倒是那个霍九爷不像好人。当初在秭归时就像是要做手脚，只是被林宝槎识破了。现而今他狗急跳墙，啥子都做得出来！”
“别忘了还有人在林宝槎胭脂里下毒。”斯斯文文的楚家小郎君终于插了句嘴，却又被唐七娘抢过话茬：“可不是？做主子的固然出于好意，却未免太过独断专行。那婢女被男人正哄到迷糊处，必然不领情，反倒生出逆反之心。”
“罗四凤行径太过古怪，安知不是她自己的苦肉计？”
“多出来那套金针才真有古怪，这可不是船停沿岸时仓促之间能准备的。”
众人正相持不下，忽听扑哧一声。
“争得这般闹热，可是呀……”唐十三声音虽轻，语调里的笑意却极其刺耳，“谁说死的就一定是林宝槎？”
雷少微心头一跳，身上已齐聚数道目光，又见唐十三对自己眨了眨眼：
“死谁都不会死林宝槎。雷家表妹，我说得可对呀？”
“咳，咳……话说那天晚上的酒实在是好，不只我小叔叔贪杯，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多饮了两盅。”
然而，不同于雷恒的不胜酒力早早入眠，雷少微倒是面红耳热却了无倦意。
照越怀远的说法，这是小姑娘藏着心思，被酒力激发起来，需来点乐声纾解纾解。也不顾雷少微一脸嫌弃，堂堂的东齐福王就地而坐，以甲板为缶，以玉簪相叩，叮叮咚咚竟然奏起曲来。
他边奏边歌，唱的还是极不正经的乡野小调。
至于怎么个不正经法，雷少微断然不肯在西蜀亲戚面前讲明。不过这曲子一响，原本留在船头赏月的人们就三三两两散去了。
越怀远反倒更加得意，大笑三声，手中玉簪飞射而出，在船舷上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倒真有裂帛之美。
“小美人儿莫走！”他反手一扣，将颞步经过的小堇捉了个正着，“本王别无长才，唯独这五音齐全尚能博人一乐。你说，是不是也？”
“别无长才”这一句，雷少微记得，是某年元旦朝贺时齐帝对侄儿的评语。自那以后，“小子五音齐全”，就成了东齐士人讥讽纨绔子弟的典故。
小堇一个乡下丫头却恍然不知。被越怀远捉住手腕，又是羞涩又是害怕，急得只挑好话来讲：“福王唱得是极好的，比过年时来我们镇上的四喜班的班头还好！”
“野丫头，殿下面前怎敢胡咧！”
宛夫人走过来，正要将侄女拖下去告罪，却被越怀远摇手止住了。
“在这船上都是宾客，别拘束了。小堇姑娘便是本王的朋友，本王还有曲子想奏与姑娘听，留步可好？”
说着将手松开，眼珠却动也不动地盯在小堇身上。
宛夫人：“王爷见谅！我等乡野人家，最多各种规矩，这男女大防……”
“防？防什么防？她，还有她，莫非都是男人？”
越怀远将雷少微一指，又转头看向船角。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贝洁舲徐徐走出，手持一只瓷盏也不知有没有酒，脚步却有些虚浮了。
“正是呢。难得今晚好月色，这位妹妹不妨多留一会儿。”
贝洁舲笑着，笑声却比哭声更凄怆。
宛夫人皱了下眉，又瞟了瞟显然也有些喝多的福王，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侄女朝前一推。
“王爷醉了，小堇就留下伺候罢。”
“姑姑……”
小堇似意识到了什么，瑟缩着，嗫嚅着，到底还是不敢去追赶离去的宛夫人。
雷少微心中鄙夷，正要出手拉走这可怜的姑娘，却被贝洁舲抢了先。
“你……叫小堇么？真是个好名字。是哪个堇字来着？来，来，写在我手心看看。”
贝洁舲拉住小堇絮絮叨叨，听起来显然已有五六分醉意。小堇蓦然间陷入这种境地，也只能柔顺应从。
两害相权取其轻！
雷少微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听酒疯子唠叨总比被一个好色的王爷怎么怎么样来得好。
不过看越怀远口噙冷笑，眼含嘲讽旁听着小堇与贝洁舲的对答，总觉得会闹出什么祸事。
显而易见，她必须留下，必要时阻止有人仗势欺人。
这就是江湖儿女的道义！
此时忽听一串脚步由远而近。
万万想不到来者竟是秦刀。
更万万想不到的是，秦刀一眼瞧见贝洁舲，竟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
就像揭开了封印妖魔的封条一般。
雷少微清清楚楚瞧见，月光下贝洁舲的面孔变得煞白，因伤病而益发瘦削的双肩也微微一颤。
不过当她转过身去迎战秦刀时，已是笑意盈然。
“秦郎，莫非你在寻我？”
纤手一扬，瓷杯如玉，飞溅出数滴酒浆。
“难得你我今年人月两圆，不如同饮一杯？”
她咯咯而笑，将满杯美酒泼向秦刀。
簇新的长衫被酒浆污了，秦刀却一言不发只盯着她。
某种危险的气息正在月光下弥散，雷少微伸手按向腰间佩剑。
“贝姑娘你醉了。”小堇怯怯地说，试图将贝洁舲架走。
贝洁舲却大笑起来，挣脱了小堇的胳膊。
“我醉了？我醉了么？你们在害怕什么？你又在防备什么？你来寻我，是怕我做什么？”
她扑向秦刀，被闪开后变得更加疯狂。
“要是害怕，你就该守在舱房里，守着那个女人！我真的会杀了她！一剑穿心！啊不，她没有心！你也没有！”
她叫嚷着，手中已多出一把闪光的短剑。
“越女剑！”
雷少微欺身上前，奈何那两人已经缠斗成一团。贝洁舲自有一股疯劲，招招狠辣直取对手也不怕自身破绽，也亏得秦刀心存愧疚不肯伤她才占着上风。如果雷少微贸然介入，反倒容易伤人。
正踌躇时，忽听越怀远怪叫起来：
“哎，有话好好说！动刀动剑可要吓坏我的小美人了。贝姑娘，你就当自家养的狗被邻居买去了呗，这天下会叫唤的好狗多的是，何必非要这一条呢？”
能用这种话相劝的越怀远，酒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呢？
然而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了。
银光闪过，秦刀倒在甲板上。
在小堇的尖叫声里，贝洁舲纹丝不动地站着，看着鲜血从手中剑锋滴落。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血溅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