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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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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北境大捷圣驾还朝,先前那些扬言冒死劝谏攘除奸恶的身影仿佛人间蒸发了,朝堂之上满是阿谀奉承,一派祥和之象。
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各方各有暗流涌动,本该君臣同心的元安帝与林洵二人,却不知为何多了一层隔阂。
天色昏沉,几近垂暮。
中书省值房官员陆续回府,只剩下林洵独自坐在当中,目光所及,是一册奏章。他缓缓翻开章页,工整的字迹旁边干干净净,并没有鲜艳的朱砂批复。
“砰!”
值房门扉被人粗暴地踹开,年迈的老尚书郑长和满面怒容,他狠狠瞪着座上的林洵,连指尖都气得发颤:“林洵,御史可都到勤政殿了,你能压下几本奏章,难道还能只手遮天堵住悠悠众口吗?”
林洵依旧很平静,目光从桌面奏章上缓缓移向这怒发冲冠的老尚书。“新政十六条,为天下民生,为万世泰安,也为你我。郑大人,此事早有决断,怎么还让庸人扰了心神?”
“你我之上还有陛下,新政之事陛下只知其中十二,其余四条可是你林大人先斩后奏所得!眼下御史中丞又领人去闹勤政殿,此事迟早上达天听,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林洵却是轻哂一声,坦然道:“你也说了我是先斩后奏,斩既斩罢,自当亲自稟明圣上,又岂会妄想遮天。”
郑长和闻言皱眉,对他这话多有不解。“你是说,陛下已经知晓?”
林洵笑道:“尚未。”
郑长和忽觉被他戏弄,又是怒上心来,破口大骂:“若是早知你做事如此不周,我怎么也不会跟你一道胡闹!如今群臣跪在勤政殿外,你哪还有机会上达天听!”
跪在那儿有什么用,不还得看陛下见不见吗。
听老尚书絮絮叨叨这么久,林洵心中没有分毫惶恐。以他多年来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最烦就是这些个御史言官动不动闹一出跪谏、死谏。下边朝臣若是老老实实恭恭敬敬求点什么事儿,陛下指不定就心情好恩准了。要是跟他来硬的,谁还能硬得过皇权天威昵?
“郑大人稍安勿躁,晚些时辰某自会面陈圣上。你且看罢,陛下是先召见我,还是先召见他们。”
夜色浓重,宫门该落锁了,可林洵偏生踩着这个点儿入了宫,直奔勤政殿去。
殿外跪了不少官员,经了一下午日晒风吹,加之膝下已经月中月长僵麻,此时他们脸上难免露出疲惫之色。
看见远处过来的身影,御前太监首领张公公堆着一脸谄媚笑容,上前来打千儿问安。“奴才见过林大人,大人可算来了,您是不知,陛下被这帮人气得不轻啊!”
林洵撩抱走上玉阶,不动声色向他颔首示意,随后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眉头微微一动。“里边有人?”
张公公哈着腰回道:“是左詹事陈大人。”
闻言,林洵脸色稍变,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凛然。
“进去通传吧。”
从迈进勤政殿的那一刻起,林洵敛去了在外时的凌厉威风,俨然一副谦逊恭谨忠厚臣下的模样,垂下目光稳步到殿中,屈膝跪伏,叩首一拜,口尊万岁。
他来时,那位左詹事陈大人退让两步侍立一旁,随后闭口不语,也不向他问安。显然,在他进来之前,陛下正和左詹事议事,且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议事内容。
陛下已有提防之意?
林洵心底渐渐萌生了些许警觉。
元安帝面不改色道了免礼,随后命左詹事跪安。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才听他不紧不慢道:“林公此来,是要与朕秉烛长谈?”这语气平和毫无波澜,可一点儿也不像张公公所说气得不轻啊。
林洵心中已有思量,压低了身段回道:“臣为新政先斩后奏事,向陛下请罪。”
元安帝却是玩味一笑,反问他道:“那日在你府上,你不是说未曾问政?你还说郑长和遵诏推行新政,未出大乱。那今日这先斩后奏从何说起?你请的又是什么罪?莫非是欺君?”
林洵心里猛地一震,轻飘飘的一句‘莫非是欺君’,落到他耳中却是万分沉重。一时之间无数谋划涌上心头,却不敢显露半分。当即又跪伏告罪:“臣不敢!去岁与陛下只议得新政十二条,但臣又与郑大人商讨,再三斟酌后完善至十六条。眼看深秋岁末将近年关,臣恐各府州郡又有寒灾饥荒,新政推行刻不容缓!彼时陛下远在北境亲征,臣实在是来不及向陛下请旨,这才先斩后奏将那四条一并推行。诸位大人为朝廷为百姓劳心劳力绝无他念,凡此种种其中疏漏皆是臣之过,臣请陛下降罪。”
这番解释倒也算合情合理,可元安帝还是莫名动了怒。
“起来!”一声怒暍之后,元安帝面色更显阴沉,一双鹰目直击阶下的林洵,语气中满是不耐其烦。“你跟着朕从明王府到东宫,再从东宫到勤政殿,七年有余,何时连玩笑话都分辨不出了!”
这他娘的谁敢把欺君当玩笑话……有大才子之名的林洵暗里腹诽倒是极接地气
林洵低头哑然,不自觉地想起了两年前长安城东那桩惨案。
彼时新皇登基之初,所有人都以为身为帝师的三朝老臣、太傅秦卓言理应拜相封侯、位极人臣……而那日林洵应邀登门拜访,到府上时见到的却是秦卓言未寒的尸首!
太傅年迈,又逢寒冬,一病故去,倒也合乎情理。然而有些内幕终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了林洵的耳中,让他大感惊恐、错愕。
身在九重之巅的陛下恐怕还不知晓,当年那桩事,林洵是知道的。
那件事本不该让林洵察觉,但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也可能是那老东西临死前还有心算计,偏生让他撞见。
如今再想与天子谈笑如常,也是难事了。
殿外夜色如水,月明星稀。放眼望去,那帮御史似乎是坚持不住了。殿内君臣二人却像是忘了有这一遭,先斩后奏之事也只是轻轻揭过了。
这一夜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君臣之间明明仅是一步之距,却如隔屏障,同殿议事,却心事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