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同短篇合集》狐狸毒唯

4、曹郭·夜来香

　　当一座城市熄了灯，某一角灯红酒绿霓虹街景就变得格外具有吸引力。年轻男女衣着前卫走在潮流前端，借着酒气和或真或假的醉意流露掺水的真情。

　　曹操把座椅往后调了下，弹开金属外表的打火机点了一根中华，嘬了两口之后又觉索然无味，掐去剩下的大约四分之三，投掷到不远处的绿化带上。今夜刚下过一场小雨，微弱不可寻的火星转瞬熄灭无影。

　　推门下车，右手在裤兜里摁了一下，车灯闪烁顺带发出一声鸣笛，他知道车门锁死了。

　　“先生，请问有预订吗？”穿服务生礼貌地问。

　　“我朋友请我过来，他姓袁。”曹操说。

　　服务生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冷漠转向殷勤，“您就是曹老板吧？袁先生交代过的，吧台位置给您留好了，您里边请。”

　　绕过稍显拥挤的散台区域，从东侧转角楼梯登上二楼，服务生指引曹操到二楼吧台处就坐，这一层客人的密度明显比一楼要小，曹操终于听清了背景中优雅的音乐。

　　调酒师正在服务另一位客人，曹操不急着点单，先滑开手机指纹解锁点开两条未读消息。如果他理解的不错，这条消息的意思应该是他被鸽了。鸽他的这位是他的酒肉朋友之一，袁绍。

　　如果不是袁某人极力推荐这家酒吧，声称有位调酒师年轻俊美幽默健谈，和他聊天比喝酒有趣百倍，曹操大概不会来这么吵闹的地方。

　　曹操回了个白眼的黄豆表情，左滑退到消息列表，点开下面一条消息。

　　【荀彧：今天面试有个年轻人还不错。】

　　曹操从不怀疑荀彧的眼光，所以他的食指仅在标题为简历207的文件上停留了一秒就移开了。

　　【曹操：连文若你都夸他不错，想必确实是位优秀的青年才俊。叫他明天早上来上班吧。】

　　“曹老板，点单吗？您想喝点什么，需不需要推荐？”

　　调酒师刚刚给另一位女客人调完鸡尾酒，用干净的毛巾擦了下手便拿起酒单走向曹操。

　　这应该就是袁绍说的那位调酒师，他描述的时候说这人有种神奇的魅力，像小狐狸一样勾人，他一开口，你的目光会情不自禁被他夺去。

　　曹操的目光切切实实离开了手机屏幕，落在年轻的调酒师身上。一头蓝毛，很扎眼。

　　按理说曹操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头发，调酒师这个职业的仪容要求应该也不允许出现这样的装扮，但眼前这名男子似乎是个特例，他这潮色发型非常耐看，搭配身上的不规则衬衫，就差往脸上写狂放不羁四个大字。

　　说狂放吧，偏偏又长得有那么一点点乖，曹操目不转睛盯着他，反手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

　　“你推荐吧。”说着，曹操留意看清调酒师胸前名牌，上面刻着嘉字。于是，他补上称呼：“嘉嘉。”

　　郭嘉轻怔了一瞬，打量面前这位身形有点魁梧的男人，很难想象他喊人开口就是叠字。职业素养让他面不改色地把酒单放到一旁，接着询问：“曹老板喜欢酒味浓一点还是淡一点？度数方面有什么要求？口味方面有什么偏好呢？”

　　“你猜。”曹操看着他说。

　　真难伺候。

　　吐槽归吐槽，郭嘉心里面倒是没什么排斥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丝丝雀跃。前些天袁绍来他这喝酒，几次提起曹魏集团的曹老板。袁绍嘴里没吐过好词儿，不难看出他对曹操十分忌惮。

　　郭嘉深知一个道理，能让袁绍忌惮的男人不然不是等闲之辈。今日一见，确实印象深刻。曹操身高不高，相貌姑且算是端正，眉宇间携藏的气质、气度，却令人不敢小觑。

　　郭嘉应了声好，转身从琳琅满目的酒柜上拿下几瓶需要用到的酒，熟练地调配几种基酒加入少量糖浆和香料，混着冰块倒入雪克壶，快速摇壶让它们充分混合。

　　倒酒入杯，加上一片干柠檬点缀，这还不够，杯子上还扣了一个烟雾缭绕的玻璃罩。郭嘉把这样一杯鸡尾酒递到曹操面前，再取下烟罩，面含微笑说：“试试？”

　　曹操目光下移，盯着颜值不低的鸡尾酒。“我不喝这么粉嫩的酒。”

　　“不能只看外表，或许您会喜欢它的味道。”郭嘉耐心劝说。

　　曹操还是认为这种长得好看的鸡尾酒应该让给隔壁美丽精致的女士，以他的品味，应该喝点别的。

　　“一杯whisky，纯饮。”

　　郭嘉擦干净手，按要求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紧接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威士忌抢占了曹操面前的c位，烟熏鸡尾酒落寞地退居一旁。

　　“慢用。”郭嘉递上酒杯的同时还拿出了收款机，看着曹操打开付款码扫完。“曹老板，这杯酒您真不打算试一试吗？”

　　“它很好看，适合观赏。”曹操委婉拒绝。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为您定制的烟熏……”郭嘉遗憾地叹了口气，眼神不动声色瞟向曹操。

　　曹操沉默须臾，心里经历了一番纠结。他没顶住这双眼睛，鬼使神差般接触了那杯鸡尾酒，仰头一饮半杯。

　　紧接着，郭嘉看见他脸红了，倒也不是上脸，这酒度数又不高，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曹操是被烟熏到嗓子了。他忍笑转过身开了一包妙脆角倒进碗里，再给曹操端过来时笑意被他憋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你想笑就笑吧。”曹操咳嗽两声缓过劲，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他不好意思说的是，这酒挺好喝，合他口味。

　　郭嘉没笑，转了话锋问他：“曹老板是做什么的？”

　　曹操说：“生意人。”

　　郭嘉拖过高脚凳坐在里面，右肘支着吧台，手掌轻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什么生意？”

　　曹操微微勾唇，说：“军火。”

　　“？”

　　“开个玩笑。”

　　郭嘉被戏耍了也不恼，给自己倒了杯酒，邀他碰杯：“做军火生意的曹大老板，我敬您。”

　　“调酒师上班时间可以随便喝酒？”

　　“一般的调酒师不能。”

　　“你不一般？”

　　“如果是客人请我，老板当然不能说我什么。”

　　曹操哑然失笑，“好，算我请你了。”

　　得了这句首肯，郭嘉直接把最贵的一瓶酒取来，二话不说开瓶到了两杯。

　　“不许反悔啊。”

　　“当然不会。”曹操难得遇到投缘的男人，出手无比大方。“你问了我，我还没问你，你多大？主业就是调酒？”

　　郭嘉坦然说：“刚毕业，调酒起初是临时找的兼职，没想到这兼职挺赚钱的，当主业也不是不行……”

　　“你是学什么的？”

　　“军舰制造，你信吗？”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

　　曹操看着他问：“你能一直待这陪我聊天吗？”

　　郭嘉耸耸肩膀说：“如果没有客人下单，那当然可以。”

　　曹操轻轻敲了两下吧台，认真地问：“我可以包场吗？”

　　“可以，但没必要。”郭嘉说，“今天是工作日，没那么多客人。”

　　就算客人多生意忙，他也乐意把有限的时间投资在曹老板身上。这一句，郭嘉未曾宣之于口。

　　曹操酒量挺好，郭嘉酒量也不差。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相谈甚欢、兴致犹存，而酒吧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老板不太客气地将俩人扫地出门。

　　“你这老板对大客户的态度不行，跟他混没前途，来给我打工怎么样？”曹操搭着郭嘉的肩膀，语气亲切而热络。

　　郭嘉笑了：“我身价可高，月薪没个五万八万我不干。”

　　曹□□快地说：“给你开十万！”

　　“得嘞，老板。”郭嘉改口改的非常自然，“老板开车来的？”

　　“哦，对。”曹操想起了自己的座驾，一手掏出车钥匙一手解锁手机，“我叫个代驾，顺道送你回去吧。”

　　“谢谢老板。”郭嘉不怎么客气应下了。

　　十分钟后，三个人站在亮紫色的跑车前，面面相觑。

　　郭嘉：“老板，您这车，貌似是两座的。”

　　曹操：“要不你坐我腿上。”

　　郭嘉：“这不好吧。”

　　曹操：“你轻，我没问题。”

　　郭嘉：“我的意思是，交警大概觉得有问题。”

　　此言有理。

　　代驾倒也不是外人，是曹操的得力下属夏侯惇。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夏侯惇提出建议：“老板，要不我先送郭先生回去，然后再回来接你？”

　　曹操面目凝重，片刻后才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开我的车走，我和郭嘉打车。”

　　夏侯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离几回，渐渐参悟了。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先回了。”

　　次日早晨，曹操被闹钟铃声唤醒。醒在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别人。洗漱更衣，整理文件，吃完早餐出门，这是曹操每天的固定日常。刚出一楼电梯间，转身遇到昨晚放了他鸽子的某酒肉朋友。

　　袁绍见到曹操，掐灭手里的烟头摁进一旁垃圾桶，兴冲冲上前勾肩搭背：“阿瞒啊，昨天见到我说的那个调酒师没？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他可是我这段时间的御用调酒师……”

　　曹操面不改色道：“换一个吧。”

　　“啊？”袁绍乍一听反应不过来。

　　曹操眼神中稍稍流露出些许嫌弃，先把袁绍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撇下去，接着用冷漠的声音宣示主权：“换一个御用吧，现在他是我的。”

　　袁绍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张着嘴愣了半晌才想起说话：“阿瞒，孟德！你这事干的可不地道！”

　　曹操反问：“你放我鸽子、暗地里耍手段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自己做事不地道？”

　　袁绍语塞。显然，他心虚了。

　　十点，曹操准点到办公室，荀彧帮他带了一杯咖啡，刚放在他的桌上。

　　“昨天说的那个新人呢？”

　　荀彧看了一眼手表，眉头轻蹙，“他迟到了。”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挺有个性啊。”曹操淡淡地说。

　　荀彧不语，低头打字发了条消息，提醒对方抓紧时间。

　　半小时后，曹操看到了一头蓝毛的郭嘉站在他面前。没有了酒吧里五彩斑斓的灯光渲染，头发显露出它原本的颜色，是有一点点发灰的雾蓝色，很好看，很温柔。

　　“师哥，老板，不好意思今早睡过头了。”

　　曹操翻开桌面上的简历，这是他昨晚犹豫了一下没打开的文件。第一页的个人信息就写着，姓名郭嘉。

　　荀彧看了一眼曹操的表情，才对郭嘉说：“下不为例。”

　　曹操却笑了一声，“没关系，以后嘉嘉只要中午十二点前到公司就不算迟到，有人质疑就说是我批准的。”

　　荀彧疑惑地看看曹操，又看看郭嘉。他对曹老板的秉性非常了解，倒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行，下回陈群再来投诉，我让他直接找你。”

　　曹操选择性失聪。

　　“文若啊，你带嘉嘉办一下入职手续，明天周末有空把体检也做了，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

　　“行。”

　　刚刚走出办公室，郭嘉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眼巴巴看了一眼荀彧。荀彧见怪不怪停住脚步，将视线转向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色。

　　【曹操：晚上再给我调杯酒吧，昨晚那个烟熏的还挺好喝。】

　　【郭嘉：老板，酒吧那边我辞了】

　　【曹操：那来我家？】

　　郭嘉嘴角轻轻勾起，把手机揣回口袋。他没回复，但曹操知道他看见了。有些约定无需直言，意会即可。

　　晚上九点，门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