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在梦中预见死亡》祈之

2、自我

　　生活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全副武装准备迎接它带给你的苦难时，那苦难却矜持起来，迟迟不肯露面。
　　换句话说，适应高中的新环境，并没有黑泽理奈想象中那么艰难。
　　或许是因为身边人年龄的增长，初次见面就因为肤色排斥她的同学没有她想象的多，她的不善交际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排挤孤立，只是单纯地交不到朋友而已，甚至连身后那位拥有别名的超人气高中生空条承太郎，JOJO，带给她的麻烦也寥寥无几。
　　因为他根本很少来上课，开学快三个月了，近乎一半的时间黑泽理奈身后都是空无一人。
　　甚至连到了学校，这位缺勤惯犯都会把自己的书桌往后一拉，整个人倚靠在教室后方的储物柜上，生生和前面的理奈拉出一段距离，一副‘我不好惹，离我远点’的冷漠模样。
　　可惜学校采购的同一尺寸的课桌和他傲人的身高不太适配，看起来就像是成年人在使用儿童用具，所以每次理奈找到机会投去的匆匆一瞥都让她有一种巨型猛兽被关进了狭窄笼子的奇妙即视感。
　　这种即视感削弱了空条承太郎本身气势十足的气场，但就算这样，除了恋心上头充满勇气的女生们，也根本没人会主动靠近他。
　　其他人忌惮他的理由各种各样，关于他的众多流言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他是痴迷暴力的恶劣不良，说是曾经亲眼在街上看到他和一群社会闲散人士打架，以一敌多不落下风，鲜血飞溅，场面十分不好看。
　　还有人说他不仅混黑，道，还负责收取这附近区域商家的保护费，因为他看到空条承太郎在餐厅态度蛮横地吃霸王餐，老板根本一句话都不敢说。
　　反正传言林林总总，真假难辨。
　　每当班级里有人讨论起空条承太郎的时候，黑泽理奈总是会不作声响地默默关注，听进耳朵里的消息不少，但听进心里了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已经不再像第一天见到空条承太郎时那般陷入恐慌了，经过最开始一段时间的惴惴不安，理奈发现她寡淡如水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既没有意外陷入什么神秘组织的斗争，也没有受伤的陌生人倒在她回家必经之路上。
　　她的梦境，一如既往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知道。
　　这样的事实，让她非常心安。
　　在确定了自己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之后，理奈对空条承太郎的态度就更加微妙了。
　　首先她并不希望这个霸占了她全部梦境的少年是个坏人，其次就是好奇，铺天盖地，无法抑制的好奇，为什么偏偏是他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空条承太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需要很长时间，但理奈并不急躁，就像面对广袤草原上的健壮的雄狮，想要安全地观察这样的‘猛兽’，卓越的耐性是必须的。

　　“黑泽！这道题，你上来做一下!”
　　尖锐刻薄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打断了理奈乱飞的思绪。
　　台上以为抓到走神学生的干瘦老头满脸得意，稀薄的头发正好搭配他狭窄的脸型。
　　也别说黑泽理奈的高中生活没有什么困难，眼前提问的这个人就是她最大的难题。
　　山本健，教数学，理奈的班主任，普通的姓氏，却不普通地把男女区别对待这恶心人的歧视当成铁律来执行。
　　在这个标榜‘尊师重教’的社会氛围里，老师的权威被提升到了病态的高度。
　　而山本便在学校这个属于教师的‘王国’里肆意妄为，享受着职业身份带来的优待。
　　不仅是理奈讨厌他，他教过的每一个女学生都讨厌他。
　　无论心里多么不愿意，理奈还是只能慢慢挪到黑板前。
　　眼前的题目确实不算太难，但刚刚才新讲的内容并不是她能立刻理解的，她只能拿着粉笔慢慢地尝试解答。
　　理奈的手不闲着，山本老师的嘴也不闲着。
　　“你看看，这类题目的例题我刚刚才讲过，本来就不是很难，你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走神的时候想什么呢？你们女生啊，学数学本来就比男生要困难许多，还不好好听课，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我不用问就能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在想什么，吃的穿的，哦，还有长得好看的男生。你们的脑子里如果一直装着这些东西，何必来学校呢，直接嫁人，每天只需要做好家务不就得了。”
　　“洗衣做饭多简单，甚至不用费工夫学。”
　　叨叨叨叨....
　　理奈的手渐渐用力，她非常想直接把手里这根粉笔塞进身后那个老头子嘴里，让他不能在这嘴臭讨嫌。
　　可是她不能，作为一个学生，贸然反抗的后果便是今后被那个小心眼老头时刻关注挑剔，没有宁日。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烦都能直接烦死。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权当没听见他的胡言乱语，拼尽全力把题目解出来，至少在这微小的一点上，证明她并不比其他人差。
　　“恩...答案是对的，但是你这解法绕了太大的一个弯，可见我刚才讲过的内容你完全没有听，算了，对你们这种学生我也没有太高的期待，你回去吧。”
　　看着黑板上的字迹，山本嫌弃地皱着眉，皇帝特赦一般摆了摆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理奈默默腹诽，她低着头往回走，根本不想看见其他同学投来的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
　　在接近自己的座位前，说不出口的微妙心情让理奈状似不经意地快速瞥了空条承太郎一眼。
　　然而这惊鸿一瞥却给理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身材矫健的少年双手环抱胸前，两腿交叠，这种单纯使自己舒适的坐姿跟有些严肃的课堂气氛格格不入。
　　空条承太郎显然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脸上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略显肉感的嘴唇抿起，沉静的眼神望向讲台上依旧滔滔不绝的山本健。
　　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了的理奈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那头猛兽好像有一点生气，因为以前空条承太郎的存在感虽强，但从没表现出如此沉重的压迫感。
　　虽然理奈并不清楚JOJO生气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招惹了他的家伙百分之百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理奈想到了这一点，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来到学校，她的班主任就毫无理由地换了个人，与此同时，难得来上课了的空条承太郎又不知去了哪里。
　　两件事情表面上完全没有关联，但理奈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天空条承太郎看向山本老师时的表情，那股无因怒火，似乎有了指向。
　　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完全不可能的猜想，放在空条承太郎身上便完全有可能成为既定事实。

　　“你听说了么，山本健根本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被JOJO威胁了！”
　　“诶！真的么？怎么会...”
　　“真的真的，隔壁班有个学生昨天课间去教师办公室送作业，直接中了大奖，当了一次重大事件见证人。
　　听他说的是，JOJO在办公室只说了一句山本当老师不够格，让他痛快地自己辞职。然后那个平时跟女生大呼小叫的死老头连大声回话都不敢，第二天根本不敢再来学校，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天哪，这简直太解气了，不愧是JOJO，真的好帅啊。”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好帅啊。”
　　“山本不在，我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隔着一个走道，理奈能够清楚地听见旁边女同学的交谈，她们毫不吝啬地分享着心里的激动与惊讶，同时也佐证了理奈那大胆的推测。
　　没有朋友可以一起八卦的理奈只能默默丰富自己的内心戏。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空条承太郎这么做是为了给她出气，她只是惊讶于了解空条承太郎的机会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件事给她的第一感觉是：真是够离经叛道啊，这种事情也敢干啊。
　　但下一秒理奈就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形容一个为大家解决了失格老师的‘英雄’。
　　空条承太郎显然并不在乎周围人的评价，也不在乎这件事在常理中是否被称作‘不应该’，‘不能做’。
　　他只是确定自己应该这么做，就去做了，其余的因素不重要。
　　极度自我，极度自信。
　　在黑泽理奈短暂的十七年的人生中，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同样是混血儿，她因为肤色被区别对待，而拥有日本社会崇尚外表的空条承太郎则受尽追捧。
　　或许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理奈还是在心里酸溜溜地恶意揣测过。
　　被那么多女孩子追逐着，讨好着，这个一脸不耐的男生一定在心里暗爽吧。
　　现在，她好像可以坦然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不带偏见地承认他是真的并不看重自己是否受欢迎。
　　因为小到他那擅自增加各种装饰的校服，腰间不明意义的两根皮带，大到直接去威胁自己看不顺眼的老师辞职，都是在对那些让黑泽理奈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条条框框呐喊，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身边的人如何评价，他都能坚定地按照自己的原则生活。
　　而且这个人不但自己活的自在肆意，还无意地给了理奈创造了喘息的空隙。
　　如今，除了无声地道谢，黑泽理奈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不看那古希腊神祇雕像一样俊美的外表，空条承太郎的内核也值得姑娘们的欢呼尖叫。